这是这个社会最真实的人伦悲剧。

丧失劳动力、没有生活保障的老年人，无法体面地活，甚至无法体面地死。

《农村老年人自杀的社会研究学》项目主持人刘燕舞教授讲过几个案例。

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请了7天假回家，看望病危的父亲。

两三天过去，发现父亲没有要死的迹象，这个儿子就问父亲：

“你到底死不死啊？我就请了7天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

老人随后自杀。

儿子赶在一周内办完丧事，回城继续打工。

另一位69岁的留守老人林木文（化名），则是很早就开始“计划着自杀”。

他选好自杀的时间，洗澡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堂屋中间，为自己烧了纸钱，然后喝下半瓶农药。

纸钱烧了一半，老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人自杀的原因，是他与孩子失和。

一位村民对刘燕舞说：“他怕将来死了，孩子连纸钱都不给买。这样死，还‘体面’些。”

研究了6年，11个省份，40多个村庄后，刘燕舞教授说，农村老年人自杀的现象，已经严重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在湖北京山，某位接受采访的柴姓老人笑着对刘燕舞说：

“我们这的老人都有三个儿子。

药儿子（喝农药），绳儿子（上吊），水儿子（投水）。这三个儿子最可靠。”

而柴老伯亲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在镇上工作，一个在外打工，住的都是好楼房，但7年来，他只能和腿脚不便的老伴挤在逢雨便漏，随时可能塌陷的土坯房里。

人间的“帮他活”的儿子靠不住，只能去找“助他死”的儿子求解脱。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老人们，与现代社会割裂，被迫贴着地面卑微地生活。

他们嘻嘻笑笑地讲述着自己的未来，抱着自杀的决心坦然赴死。

可话里愈是平静，话外愈是惨烈。

刘燕舞教授的老师、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将老人们的这种病态心态归因为“代际剥削”：

“他们年轻时「死奔」（干活干到死），给孩子盖房、娶媳妇、看孩子，一旦完成「人生任务」，丧失劳动能力，无论是物质上或情感上，得到的反馈却少得可怜。

被榨干所有价值后，老人就变得好像一无是处，只能等死。”

何尝不是呢？

老话说，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

可他们操劳了一辈子，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本应该享享清福，却被子女们逼迫去死。

生生拉扯大的孩子，把一柄无形的刀架在他们的脖颈上，说：

“为了让我活得轻松点。

帮我个忙。你去死吧。”

看过一部电影，名叫《喜丧》。

讲的是鲁南张庄，一个85岁的老太太林郭氏去世前的故事。

老太太身体硬朗，在农村老宅独自生活。某一天却突发脑血栓，身体状况逐渐恶化。

丈夫早逝后老太太独自养育大的6个儿女，无一人愿意照顾她，都“积极地”为老人操作养老院的入住事宜。

然而养老院床位紧张，只有等待住在里面的某位老人去世，才能将林郭氏送去。

于是不得已之下，老人开始在子女的家里轮流居住。

聊到带母亲看病时，有人开始甩锅：“娘在谁家生的病，谁给她看。”

大儿子和大二媳妇得知老母生病后连家都没回，只是寄了1600块钱回来，是分摊给老母住养老院的钱。

这钱，被二儿子二儿媳妇私吞了。

林郭氏在子女家里轮住期间，中风摔倒，神经不受控制，得了笑病，经常不由自主地发笑。

这让子女更加嫌弃她。

二女儿试探着问她：“娘，你想死吧？”

三女儿故意让林郭氏听到自己的话：

“等到我老了，不能动了，我不上敬老院。

我上吊，喝药，我死。给咱，给咱孩子省点钱。”

可老人一心盼着几个儿女好。

林郭氏最小心宝贝的是一尊观音相，她每天都虔诚跪拜菩萨，祈祷孩子们平平安安。

哪怕观音像被二儿子砸烂，被二儿媳逼着住进牛棚，她还是对着观音像的碎片，让菩萨保佑孩子们平安。

在去敬老院的前夕，林郭氏洗了把脸，怀揣着全家福老照片服了药，与世长辞。

她靠捡垃圾独自抚养出6个儿女，操劳了一生换来子女成家立业。

她让他们生，他们处处逼着她死。

却因为在86岁高龄溘然长逝，是为喜丧。

子女们请来脱衣舞女，说要给母亲听戏听歌。

舞台上是狂放的大腿舞，底下是村民和子女的大笑和喝彩。

老太太的遗像，在脱衣舞女的胯下，无声呜咽。

今天的话题，我几次停顿，无法落笔。

思绪一直被苦涩和无力缠绕，十分致郁。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人心却能歹毒至此。更可悲的，这是身边赤裸的现实。

在刘燕舞教授的案例里，还有一个故事。

那是一位瘫痪在床的老人，年底了，子女商量着要给老人断水断粮，希望他在年前死掉。

“免得过年家里来客人，屋里臭烘烘的。”

可这个倔强的老人，“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他躺在床上嗷嗷大骂，抓起粪便在屋里乱扔，一直坚持到大年初一，老人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想死吗？

他不想！

他们想死吗？

他们不想！

我们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们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我们说“父母者，人之本“。

可终究逃不过人性的自私、冷漠和利己。

知乎博主@李大琳，从事临床医疗工作，看过无数老人的现实生活：

有的大小便失禁在裤子里，干了湿湿了干，结成粪板都没人给换；

有的白内障严重到失明依然每天摸摸索索下地干活；

有的因为过度劳累，弯腰驼背痛到睡觉无法躺平；

有的子女不在身边，无法自理在家死亡好多天后才被人发现；

……

你根本无法对他们说出“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这种好听话。

“他们太苦了，苦在生而为人，且以人的生命形态活着的每一天。”

“今天，我和刚满三岁的小儿子坐在公园里，一只麻雀落到我们面前，儿子问了我21遍‘那是什么？’我就回答了他21遍‘那是一只麻雀。’

他每问一次，我都拥抱他一下，一遍又一遍，一点也不觉得烦，心里想着我的乖儿子真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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