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当天下午来到Tamworth,一个新南威尔士的小镇。羊肉厂的房东是韩国人,他从火车站载我到宿舍,交给我一份表格并向我解释了房间的收费:每周一百澳币,需要付三百澳币作为押金。
这里相比于悉尼的房租实在是很便宜,不过我没有多余的钱作为押金交付给他,我解释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因为我的确没有,况且押金这种东西又不急。房东说没关系,叫我先把这几天的房租交了,其他的等工作之后再给。
我谢过他,填好表格后,把仅有的一百二十澳币展示给他并拿出一百:“押金我走的时候找你退吗?还是......”
“不是的,如果你在这个工厂工作五个月再离开的话,我就把押金退给你。”
——其实我的后半句话是找工厂退,这明显很不合理,怎么会有人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在这种地方工作五个月,我想,我甚至感受到他说话时都难以克制心中的喜悦。当然我也没想要争辩,这种不公平对每个背包客都是相对公平的,谁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之后是参观与面试,工厂比我想象中要正规得多,我和几个韩国还有香港台湾的伙伴一起,由一个主管带进工厂,隔着玻璃窗,一只鲜活(虽然没有活蹦乱跳)的绵羊在传送带的尽头双脚被吊起来,随后被一刀割开脖子。
吊着双脚的羊开始挣扎,每挣扎一次,都从开了口的脖子里涌出一股鲜血。传送带上的羊目睹着一切,没有挣扎跟逃窜,保持微笑重复着轮回。
濒死的羊几乎被放空了血,经过到下一个人,再下一个人,先是舌头,然后是脑袋,羊皮跟内脏也相继被扯下来,血溅到这些人的短袖跟皮肤上,晕开、或者跟汗液融在一起......
我操他妈的,不行,这个我干不了。
我们跟在吊着脚的死羊后面,经过一个教室大小的停尸房来到另一端,这里大概是王哥提到的地方,很冷,人们穿着长袖,嘴里呼着白气,一个人从房间里拉出一只羊,羊身上也冒着一丁点儿白气。
从现在开始它们应该可以叫做羊肉了。
尸体被搁在桌子上,由一个壮汉锯成四截,甩给后两个人,这两个人又在上面划了几刀,丢在另一个大桌上,由七八个人肢解成羊腿、羊排、里脊等等,再由更多的人用真空袋包装起来,规规整整地塞进纸箱........
参观结束,所有人在会议室外站成一排等着分配工作,我心里打起了一阵退堂鼓——不过我好像没有孤注一掷的资本了,从时间跟金钱上都来不及。
主管把我叫进去。
“Julian,现在包装车间需要人手,你可以做多久?”
“我可以做半年。”——当然不能。
顺利通过面试后,我被通知隔天正式上班,在剩下的一天里睡了个懒觉,醒来又绕着房子走了一圈,然后继续回去补上在农场没有Wi-fi而错过的动漫。
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跟其他新人一起领了靴子工作服跟耳罩后进入包装车间,车间里的温度很低,但阿黄建议我少穿一点,于是我每天早上起来把手机揣在睡裤里面(因为有裤兜),在睡裤外面套上那条换宿时沾满涂料的裤子,裹上那件本以为不会用到的羽绒服,最后到工厂把工作服穿在外面。
我被分派到的工作是包装里脊,背包客们先用刀子把里脊分割下来丢在桌上,我捡起这些深红色长条的肉平整地叠在秤上,然后用刀子割掉超重的部分,量出刚好五公斤,再垫上两片吸血纸装进袋子。我将这五公斤交给另外一个负责真空的菲律宾姐姐,再从机器的另一端把刚刚真空出来的里脊装进一个纸箱,抬上传送带。
让人欣慰的是这些里脊是整个车间看起来最好吃的一个部位,我把它们一条条摆上去,很难想到它们在一个小时前还是鲜活的生命。这是个相对轻松的工作,但免不了和其它所有工作一样单调,工厂里大多数人脾气都很急躁,像是被枯燥的工作磨去了耐心。
车间里没有时钟,当然也不允许使用手机,我设置好每半小时响一次的闹钟,通过手机震动以及二十以内的除法推算出又过了多少个小时。这样暗示自己并不会让时间过得快一些,但好歹能在百无聊赖的任务中有个盼头。
后来我在这里真的遇到了工作半年的背包客。
在开工后的第四个小时和第六个小时各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这两个二十分钟加起来比在学校的十分钟课间过得还快,八个小时后是正常的下班时间,但不幸的是——或许幸运的是,当天主管又给每个人额外两个工时。
一整天下来,除了手指跟指甲下面有些胀痛,我发现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累——甚至还没有铺地板累。我回到家,先冲个热水澡,洗掉身上跟头发上羊肉的气味,在晚上继续准备好第二天的午饭,然后跟其他的伙伴在客厅打发剩下的时间……
我在第二周周五领到第一笔工资,由于开始工作的第一天是星期四,所以实际只工作了两天,但因为每天都在加班,挣到足足四百四十澳币。虽然除去疫苗跟房子的押金后又是两袖清风,生活却渐渐有了些起色。
周末阿黄开车带我去超市买了些水果蔬菜跟肉,我在上周除了换宿剩下的罐头跟意面,其它的都要靠室友养活,就连接种疫苗的钱都是管他们借的。
阿黄是我的室友兼司机,大家都这么叫他——虽然我觉得有点像一条狗的名字。
我们对面的房间住着寿康跟Lilian,寿康跟阿黄很早就认识,他们俩一起来澳洲,后来Lilian不知从哪里杀出来,横刀夺爱,留下阿黄一只单身狗。
Bibi跟Kiki两个人的名字像是同一天取的,性格也几乎一摸一样,她们干起活来十分豪爽,然而回到宿舍又是标准的宅女,每天在网上搜一些化妆品跟瘦脸美容的教程。
“身体出轨跟精神出轨比起来,你更能接受哪个?”
“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你还是不是......?”
Bibi跟Kiki经常引出这样的话题,她们是公认的腐女,而阿黄则不以为然:“老子说,‘食色性也’是我们最基本的需求,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们有喜欢的人,趁能勃起时多做爱,不是挺好吗,非得躲在阴暗处撸管,然后人面兽心在女孩子面前装正经吗?”
阿黄时常化身成老司机,讲一些让人真正面红耳赤的段子。
而我只好避开去阴暗的地方撸管……
第二周我又收到了一千多澳币,我拿着薪资单喜出望外——这是个对我来说相当庞大的数字,尽管工作本身比较无聊,但是我可以通过它们能挣到一笔钱,继续旅行或者买喜欢的东西,以及度过寒假之前难熬的时光。
我想这也是它的意义,是能被多数人认可的交换,我记得Nelson之前讲过:“我们是他妈的背包客,所以我们尽管说能做很久,但是拿到工资就离开,然后他们就解雇我们——但我们不在乎,去他的。”
所以在面试官问我能做多久的时候,我眼睛都不眨地说半年,但我在拿到这笔工资的下一秒就预定了离开的机票。
不过顺便提一下,我的提前离开并不会对这家工厂造成任何损失,因为每天依旧有新人加入,更有数不清的背包客在外面等待机会。
机票的路线从墨尔本到黄金海岸到曼谷到重庆,最后在重庆坐火车回沈阳。这些目的地并不都是我最想要去的,而是我从所有路径中筛选出的最便宜的组合——就跟我为什么当初来悉尼一样。
在开始旅行的前两周,我提交了辞职信,把行程以及之后的一些计划告诉伙伴们:“我打算先把房东的押金还上,然......”
Kiki马上打断我:“你直接走,千万别给他押金。”
“你才来了一个月,给他就亏大了。”阿黄说,“而且房东跟工厂没有关系,不用担心他们不发你工资。”
于是房东再来收租的时候,我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把兜里“所有的钱”展示给他:“这周我没能去取钱,我自己留一百块买东西,这四百给你,是前两周跟之后两周的房租。”
“是吗?”房东问我。
“是啊,没车子真的很不方便,我们这周的吃的还没来得及买。”老师走过来给我打圆场。
“好的,那我给你记上。”
哦对,原来宿舍里还有个人,这个人平时很少说话,大家都叫他老师,而他的英文名字是‘Alex’而不是‘Teacher’。一天休假,只有我跟老师两个人在狭小的厨房做饭,气氛有些尴尬,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老师。
“老师你煮啥呢?”
“蒸馍呢。”
“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师啊?”
“因为我就是个老师啊。”
“……”
老师的一天就是工作后做好第二天的饭,在我们打牌八卦的时候独自去后院仰望天空。据说他教的是哲学,看到的天空应该和我们看到的不太一样。
日子又这样两点一线地过了半个月,离职时我回想起一个月前刚到工厂的样子,好像真就发生在昨天——大概也是因为工作太过于机械,生活的迹象只体现在每天洗漱时看到自己的生长的头发跟浸着羊肉味道的胡须。
最后一天工作结束后,我跑到车间的角落,跟一个菲律宾的姐姐道谢,她是在我最难适应的日子里第一个留下来帮助我的人。
“嘿,来帮忙啊?”
我点点头,我本想知道她的名字,但没开口,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况且我还那么容易忘记别人的名字。
我帮她整理用来真空的袋子,大声在她耳边讲:“我——明天——要走啦!”
“天呐,我——会——想你的!”她和往常一样挤出一个鬼脸。
最后一向严肃的主管也把我叫过来,友好地同我握手。我注意到他竟然是碧绿的眼睛,肌肉线条也很匀称,使得他即使到了中年却依然很酷。他向我竖一个大拇指,我祝他工作顺利。
第二天阿黄送我到火车站,我问他为什么没去上班,他解释说没跟我道别所以特意请了假。我永远猜不透这个发际线长在头顶的猥琐大叔,不过多亏了他,我才没提着箱子孤零零走到车站。
此时的房东正怒气冲冲满屋子找我。
“他一边找还一边跟其他人说,这个人没有付押金呢!”阿黄把Kiki的话转述给我,我听到后竟然还有些得意。
“哈哈,本来就是押金,要是没人教训他他还真以为来一个人就挣三百澳币呢。”
多亏了他们的提醒,我才把这三百澳币从房东嘴里抢回来。不过这并非让我多挣了钱,而是让我又提前出发了两天。我在计算很久之后确定了这个日子,这些钱应该刚好撑到我回学校。
阿黄把车停下帮我取出行李,他正要送我进站,我嫌他矫情也怕自己矫情,就没答应。
再见,Tamworth,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来了。
我又回到悉尼,住进那家32个床位的青年旅舍,打算这两天去几个需要门票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我随着一艘船出海观赏鲸鱼,但没能幸运地看到鲸鱼从海里跃起,只远远地看到了它们喷出的水柱。船在海上漂泊了近三个小时,好在我旁边的游客们都很热情,像船上同时载着一条沙丁鱼和十多条鲶鱼,本来有些晕船的我也跟着振作了一点。
抛去回国的机票跟车票,大概还剩下两千澳币——龙虾我还是吃不起,但我回到岸上,在一家麦当劳把套餐里的小薯条换成大薯条。我挑了个阳光充足的长椅坐下来,继续用薯条溜着傻乎乎的海鸥。
真希望它们知道世界上有一道菜叫Fish&Chips(炸鱼薯条)。
第二个打卡的地方是Taronga动物园……写到这里,由于接下来几乎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为了避免流水账,我挑选了几张喜欢的照片,其它的就一笔带过吧。
▲ 长颈鹿,睫毛很长。
▲ 终于见到考拉了啊哈哈哈哈,千里迢迢来看你,你竟然还睡懒觉。
▲ 墨尔本涂鸦街1
▲ 墨尔本涂鸦街2
▲ 墨尔本博物馆
▲ 黄金海岸,冲浪者天堂
▲ 黄金海岸Q1大厦
今夜好梦,醒来就是另一个国家了。
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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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作者」
朱大林
分享自己之前写的日记,顺便提供一些旅行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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