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平江路名人故居拾零

张  帆    图/文

每座城市总有每座城市的特色。大有大的宏伟壮观，小有小的精致内敛。江南水乡古城苏州就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这里物产丰饶，人杰地灵。

苏州又称姑苏，温文尔雅，历史悠久。漫步街上时而传来吴侬软语，小桥流水，百年老店、白墙汉瓦随处可见。整座城市给人感觉婉约柔美，不紧不慢，厚重的人文情怀，飘逝的岁月沧桑，尤如一坛江苏特产“沙洲优黄”陈酿，醇香扑鼻，温润软绵。

苏州平江历史街区的名人故居早已名闻遐迩。虽苏沪两地仅咫尺之遥，高铁时代的两地穿梭不屑半小时，但异域离苏州就千山万水了。以前每次来苏州匆忙仓促，无暇光顾这些颇具特色的名人故居。今能如愿以偿。

一个秋日艳阳午后，在苏州百年观前街午饭后，悠闲地在平江路风貌老街游走。斑驳陆离的房舍院墙，突兀的石拱桥上，一对新人穿着古装在桥上留影，一双笑靥如路旁那株绽放的秋海棠。河畔的垂柳、小船与光溜的石板路在秋日掩映下古意犹存，岁月静好。

平江路是苏州的一条历史老街，位于苏州古城东北隅，是一条沿河的小路，其河名为平江河。宋元时期苏州又名平江，以此名路。平江路一带是苏州保存最典型、最完整的历史文化街区。它至今保持着路河并行的双棋盘格局。

如果说京城史家胡同它吞吐了“半个中国”，那苏州平江历史街区则是袖珍版的另一个历史传奇。在历史长河中，这些人物跌宕起伏，随时事变幻，时而浪平风静，时而激流冲撞。这里的阡陌小巷、院落房舍、一砖一瓦无不浸染历史的𣱣氲，一个抬头、一个转角或能与历史名人神遇，一段传奇瞬间会涌现。

清末民国时期众多名人志士曾居于此，如繁星闪烁散落其间，俯拾皆是，为小城陡添不少人文气息。择一二名人之轶事，可窥世间之波诡云谲。

在平江历史街区悬桥巷29号门前我们驻足，抬头门廊上的“洪钧故居”几个镏金隶书，让人兴致盎然，举步前行，一探究竟。

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院落。据说以前有3000平方，现基本缩至门庭、院子、祠堂及东西厢房组成。原故居后是河道，有石桥。后河道被填石桥也不复存在。

院子很寻常，没有贵气，没有落寞，屋舍院落都是时光过后该有的样子。门庭的廊下养了两缸小指大的鱼儿。在经过门庭右耳房时，内里传来一阵䄂珍收音机抑扬顿挫的昆曲唱腔。管理此院落的老者从幽暗的门洞里探头向我们张望，算是打了个招呼。任由我们径直纵深先参观了最北面的家祠堂。在不大的院子里，只有几棵小树，只是找不到那棵在典籍记载的桂花树。时值仲秋有那一树的金桂飘香、迷漫院子多好呀！

我们在东厢房停留多时（说是厢房，其实仅保留二米余宽的狭窄长廊，展示主人的图片、生平简介及一些书法作品等），品读洪钧与赛金花截然不同的人生与离奇的爱情故事，观赏两位参差不一的书法作品，尤为赛金花的家国情怀而敬佩。目睹洪钧图像，历史仿佛在我们面前拉开了150年前的这一幕：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慈禧、慈安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四月二十四日，太和殿上发布新科进士名词，也就是所谓的“金殿传胪”（金殿，太和殿，传胪，高声宣唱），“第一甲第一名”鸿胪寺官唱到，“洪钧”！

至此，年方二十九岁的洪钧，在那个“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的年代，出类拔萃，光宗耀祖，荣任清末朝廷大官。踌躇满志亮相风云变幻的历史舞台，在万众瞩目下演绎激荡五十四载春秋中最精彩的人生岁月。

洪钧(1839-1893) 清末外交家。字陶士，号文卿。江苏吴县（今苏州）人。祖上原籍安徽歙县，曾祖时迁来苏州。洪钧出身时家道中落，父亲要他放弃学业，跟他做生意。然而，从小“慨然有当世之志”的洪钧，不愿从商，请求父亲让他继续读书，父亲答应了。同治三年（1864）26岁时参加南京乡试中举，同治七年（1868）中状元，任翰林院修撰。后出任湖北学政，主持陕西、山东乡试，并视学江西。1881年任内阁学士，官至兵部左侍郎。1889年至1892年任清廷驻俄、德、奥、荷兰四国大臣。

谈洪钧避不开其三姨太赛金花。光绪十三年(1887)，朝廷恩准二品大官洪钧回乡守孝，在花船上与傅彩云（赛金花）相遇，竟然一见钟情，几天后将赛金花赎身娶回家做了三姨太，当时洪钧四十八岁，傅彩云年仅十五岁。

1893年，与赛金花厮守仅五年时光，洪钧因病去世。洪钧逝世后，光绪皇帝深为痛惜，特地下诏，云："兵部侍郎洪钧，才猷练达，学问优长。由进士授职修撰，叠掌文衡，擢升内阁学士，派充出使大臣。办理一切，悉臻妥协，简授兵部侍郎。差满回京，命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均能尽心职守。……兹闻溘逝，轸惜殊深。加恩著照侍郎例赐恤。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

在许多人的固有印象中，乱世是属于男人的天下，但总有一些传奇女子在历史舞台上绽放出了同样耀眼的光华，令后人仰慕不已，其中就有“晚清第一名妓”赛金花。命运厚遇她也好，薄待她也罢，她皆安之若素。从她12岁那年被卖的一刻起，也许已经让她了然，人间的冷暖悲喜无论将之吹落于何处，都是造化使然。三次嫁作人妇，又三番沦入烟花。无论是“花魁”之谓，还是“公使夫人”之称，亦或是被冠以“护国娘娘”，她最希望“扮演”的角色，也许就是做一个幸福的人妻吧。

盛极一时的洪钧与民间烟花赛金花的传奇故事令人唏嘘不已！似乎与西方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如出一辙。但前者在情节上更吸眼球、更动听，且凝聚家国情怀，立意高远，更胜一筹。其实在中国民间，赛金花名声要盖过洪钧。冠侠女、义女称谓，有话剧、电影《赛金花》，还有传奇小说《孽海花》。

半个多世纪后，洪氏后裔再续传奇。1949年，燕京大学学生洪君彦（坊间传其为洪钧孙子，有待考证，自传称其父解放前曾任浙江商业储蓄银行董事长，史载其人名为洪惟清），与14岁的章含之相识，1957年，章含之大学毕业，与洪君彦举行婚礼。1960年，时任毛泽东英文教师的章含之与洪君彦随章士钊搬到京城史家胡同，他们育有一女，名叫洪晃。1973年，两人离婚。章含之进入外交部，嫁给乔冠华，头顶“总督孙女，总长女儿，主席老师，部长夫人”四个光环，成为炙手可热的红人。乔冠华和前妻龚澎之子乔宗淮，曾任外交部副部长。

步出洪钧故居，我们向东，一路上还有多个故居，我们均匆匆略过。最后来到胡厢使巷东首25–40号的“唐纳故居”。一位牵着一条白色大狗的老伯正从院内走来，寒喧几句。老伯告诉我们，唐纳故居现只留下了一个门头与里面的楼厅花厅等原建筑。故居内并无任何唐纳存物，偌大个院子的住户与唐纳毫无关系。苏州人从来不称呼唐纳故居，或称唐宅，或叫马家墙门里的马家少爷。

唐纳故居没有洪钧故居那样气魄规整。此故居是沿巷的平房，屋檐下的一块木牌上写着：唐纳故居。在两扇关闭的小红门旁的墙上还有一块木牌用简短的中英文介绍：      

唐纳（1914–1988），近代电影评论家，署名记者。故居为三路五进建筑，院存花厅、楼厅等。

现今的故居是2003年10月，由苏州市文管办正式挂牌的。老宅中路主轴线前有石库门墙，依次为门厅、轿厅、大厅、楼厅、后花园。中路两侧为备弄。备弄以外为东、西二路，以及东西花厅、画室、书房、琴馆及下房等，基本保留了明清老宅的格局。

唐纳，其实并不姓唐，大名骥（季）良，1914年出生在胡厢使巷的“马家墙门”内。这位20世纪早期的苏州才子，因三十年代在上海报界撰写影剧评论而蜚声文坛。今天我们知道的更多的，是他与当年中国政坛上生杀予夺的“红都女皇”一段生死恋情。可能唐纳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个叫蓝苹的山东女子，会如此强烈的影响他的一生，遮盖了他一生其它有光彩的部分，以至于后来他只能去国离乡，客死异域。

据史料记载，唐纳与蓝苹于1936年–1937年间婚后曾居住在此。后两人分手。抗日战争时蓝苹去了延安。后唐纳去了法国。

据了解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胡厢使巷曾经两次迎来了游子的脚步。只不过，当年那个俊俏小生，而今已经是满头银发了。第一次是1979年9月，有两位“中央来的人陪同（而此时的江青（蓝苹）已被投入秦城监狱）。唐纳怀着深情，默默走遍了全宅”，还特地访问了住在走马楼下的启蒙老师王芍麟的家，久久不想离去。 6年之后，即1985年暑热刚褪，唐纳又携夫人和女儿再次回乡。“每到一处，都要向妻女详细介绍许多往事，时而笑语洋溢，时而唏嘘感慨。”而这一次是他对苏州故乡的最后一瞥，1988年08月23日唐纳在巴黎逝世，终年74岁。

胡厢使巷马家大院如今之所以能够绝处逢生挂上苏州历史建筑及名人故居的铭牌，其实并不是因为唐纳，而是因为蓝苹。倘若不是蓝苹，唐纳老宅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浏览了多处名人故居，唯独这二处给人心灵冲撞是强烈的。虽然这些故事耳熟能详，老掉牙了，但今天一睹故居给人感觉却又大不一样。人生命运变幻无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时代的真实写照。

假如赛金花没有在花船上偶遇洪钧，她的人生不会象娇丽的昙花一样，如此鲜活体面以公使夫人游走多国，仅绽放短暂的五年美好时光又戛然而止。唐纳一生痛悔不及的是巧遇“红都女皇”，他连做梦都在细思极恐，一段短暂恋情，会有生命之虞。以至飘泊异域也不敢随意叙述这段奇缘。洪、唐近在咫尺间两家时隔半个世纪相继走入历史节点，颇具戏剧性。更匪夷所思的蓝苹演了前者名妓生平的《赛金花》话剧。多年后，洪钧后代孙媳妇章含之又成了主席的英语教师……这都归之于动荡年代的巧合、老天的安排！

人生无常。赛金花没想过二十岁豆蔻之年，会从高处的公使夫人跌落到从前的民间烟花。蓝苹也未曾想到会在红色摇蓝延安成了主席夫人，更没想到的是，在秦城大牢里自己将绳索（有说多条手帕连成绳索）套在脖子上。这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红都女皇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人生。史料是如此记载的：1991年5月14日，3点30分，当值勤的护士进到江青的房间时分，发现她将绳套的一头套在浴盆上方的铁架子上，另一头套住自个的脖子。护士匆促跑去通知了医师，等别的医师和护士匆忙赶来，但已太晚了。就这样江青传奇的人生画上了句号。时年77岁。

在新建的苏州火车站候车大厅登上了高速列车。风驰电掣的高铁呼啸间就将苏州远远甩在身后，而那几个无声的院落房舍与几个空灵飘忽的灵魂，还在叙述着那些精彩纷呈昨日的故事。车窗外的暮色苍穹似有流星划过，瞬间又安然无恙。

真正的历史无需戏说。它严酷骨感，直撞人心。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创造历史。动荡年代的那些呼之欲出的英雄已远去。百余年后，当我们的下辈千里迢迢、风尘扑扑来苏州时，穿戴着我们现今的服饰（那时已称古装），在水光潋滟的金鸡湖畔、背景是百年历史建筑“秋裤”留影后，再去历史文化街区寻访新一波的“名人故居”，捕捉那些有趣的灵魂，他们会有何种感慨？

历史发展无可阻挡，新旧更替，周而复始。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印记和与时俱进的理念！天青青，水蓝蓝，在这扑朔迷离的尘世中，“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