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站直了，别趴下！,DNC澳洲求职微信公众号文章

【温馨提示：本文含有部分剧透，建议读者朋友们去影院观赏本片后再来欣赏本文哟~知影祝大家圣诞节快乐么么哒】

《老炮儿》是一部很难描述的电影。

原因在于：首先，这是一部充满了老北京气质和风味的作品，而这种“臭牛逼，穷讲究”的气质，在北京以外的地方并不讨喜，甚至会引起反感。

其次，这部电影虽然明星多多，除了冯小刚、张涵予、许晴这种老牌演员，还引入了李易峰、吴亦凡这等当红小鲜肉，甚至TFBOY都跑来打个酱油，一副奔着商业片而去的做派，但它骨子里是一部文艺片，而且文艺的毫不隐藏。这使得《老炮儿》在北京之外的市场能受到多大欢迎，并不乐观。冯小刚过去的喜剧一向有这个特点，过了长江之后就热度衰减，不知这次能否扭转这个历史。因此，评价这部电影，需要对老北京中下阶层，以及他们所经历的那个特殊年代有所了解，否则很难把握到管虎和冯爷想要表达的核心。

【剧透预警】

“老炮儿”这个词，是一句北京土话，来源不可考，意思是“资历深，本事大的人”。有一种说法是这个词来源于“老进炮局”的缩写，炮局胡同是旧北京城监狱所在地，老进炮局，意味着这人经常犯事，是黑道上的老资格，原本是一句黑话，贬义，后来逐渐变得含混。类似的词还有“玩儿主（顽主）”、“牛逼”、“大爷（de爷表示褒义，da爷则是贬义）”等等，不同语境下含义不同，褒贬难分。

在电影里，冯小刚扮演的六爷的确体现出了这样一种黑白混杂的气质。影片的第一幕，目睹扒手偷走路人的钱包，并未出手阻止，但面对扒手将钱包扔进垃圾桶的行为，他出声警告，要扒手把钱包里的证件给人寄回去，“否则你看你走不走得出这条胡同。”这种行为对于年青一代来说，的确有些困惑。如果是正义感使然，那六爷应该做的是将扒手抓住，消灭犯罪。如果不管，那应该彻底撒手，这种放了小偷，却让人寄回去钱包和证件的做派，很难简单用一句正义或者邪恶来描述。而这种正邪混杂，让人厌恶又倾慕的气质，正是“老炮儿”这种人的魅力所在。

六爷这样的“老炮儿”是老北京胡同里常见的人，他们或许没那么富贵，也没大本事，平时也不循规蹈矩，喜欢嬉皮笑脸，没事还会占个姑娘便宜，顺谁家一颗白菜，有一种市井流氓的风范。他们的价值观非常独特，迥异于一般的老实人，讲究“有里有面儿”，北京方言就是“臭牛逼，再臭也要牛逼一下”，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对于官样的规矩，他们一般表示遵守，可架不住底下会讨价还价，钻个空子，让人讨厌。他们奉行的是市井江湖的规则，底线比正常的道德要低，却把守的异常坚决，因为这条底线就是“有面儿”，即或“尊严”。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对六爷的行为就很好理解。放走小偷，是因为六爷认可扒手是江湖上的一个职业，虽然违法，但也没法消灭，拿钱可以，把证件邮寄回去，不给事主添更多的麻烦，是扒手应有的职业尊严，图钱，但给人留一线。至于不出手管闲事，除了不想惹麻烦，还在于抓贼是“穿官衣儿”（警察）的职责，不能越俎代庖。出声警告，你要听，给六爷个面子，六爷就不管。如果不给面子，那就不是警察和贼的恩怨，是不给面子的结果，“你走不出这条胡同”。简单一段片头，就很好描述出了“老炮儿”的价值观和生存状态。

后面的情节展开，六爷的确是个标准的老炮儿。六爷年轻时，也是牛逼过的，传说中他一把军刀，一条板儿带，纵横四九城，没少动手打架，赢得了不小的名声，也招来了不少麻烦。年纪大了，火气没那么大，但还是挺倔。他并不好钱，家里的房在后海那么好的地段，宁可开个少人问津的小百货店，整天提笼架鸟，游手好闲瞎转。但这条街上的闲事，他都要问问，因为他好名，为了“六爷、六哥”的称呼，给哥们弟兄花钱。碰到不争气的朋友和城管起了争执，他帮着交罚款，但对于城管抽在兄弟脸上的一耳光，他要讨回来，哪怕得罪城管有后患，也要抽一巴掌。他好色，相好多年的霞姑娘（话匣子），理个发就动手动脚，脱了裤子就要上，但对女人有种轻视，不肯让女人分担自己的麻烦，或者说是男人的臭毛病，虚荣，不肯让女人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宁可把房子给人家，也不白拿女人钱，表示“六爷还没落到要靠女人救命的地步（实际不是女人照顾他，他就完蛋了）”。对儿子，有一种难言的骄傲和负疚，骄傲是来自于身为父亲的架子，或者说尊严，爹说话儿子就要听。但对于自己胡作非为给家庭，给儿子带来的伤害，六爷也认，哪怕说给儿子磕头赔罪，也要揭过这一页。

老炮儿的一个特征，是“认死理儿”，就是做事都要有规矩，这个规矩，未必是官方的规矩，更多的是民间约定俗成的一种潜规则，只有混迹其中的人才会理解。比如张译扮演的那个城管就很熟悉这个规则，不会盲目用官方身份压六爷低头，因为他知道这种人物讲究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光讲法律不行，给对方面子最重要。所以尽管被六爷扇了一耳光，也只是冷着脸离开，因为他的行为的确破坏了街面的规则。这种不认明确的“法”，而认含混的“理”，是老炮儿的价值观所在，法讲的是公平，而理则有更多人情。老炮儿是靠人情生存的，没有了人情，他的天就塌下来了。所以话匣子埋怨他多管闲事，老是去给兄弟花钱，他不在乎，因为他认定兄弟情分用钱换不来，面对儿子的愤怒，六爷也无话可说，因为情分上，他理亏，他没能照顾老婆孩子，没能尽到男人的责任，他只能认错磕头。

所以，六爷这个角色，身上有非常强的北京地域印记，那种“身居陋巷不低头”的平民高贵，那种“有没有本事也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那种“大老爷们先上先扛先死先埋女人你给我站后面”的直男癌式虚荣，以及“人都要讲规矩，错了就要认”的朴素逻辑，尽管让人不舒服，但看着的确可亲，可爱，将人的优点和缺点融为一炉，焕发出一种独特的光彩。

某种程度上，“老炮儿”这类人，是李白《侠客行》所描述的那种“游侠”阶级的遗存。不遵王法，却重义气，“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只为知己者死，钱财视为粪土。所以吴亦凡扮演的那个官二代“小飞”会对六爷说，“我一直以为，你这种人只活在书里”。

什么书呢？电影中给出了答案：吴亦凡出场时，看的是《小李飞刀》，六爷就是武侠人物的现实版。这也是小飞最后能对六爷说软话，为他求情的重要原因。不是因为六爷够硬够牛逼，更是因为他知道这种人是天生不会对强权低头的，是他渴望成为的那种人。是我们都曾向往，敬佩，并且寻找的人。尽管六爷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可他让我们仰望。

所以，我们都能理解，六爷擦着军刀，面对小飞的低头，苍老地说“虽然咱是小老百姓，但有些事情，就要按规矩来”。六爷分的很清楚，腐败是腐败的事情，是公事，不能用来做交易。儿子的伤是私仇，仇人就不能放过。小飞的尊敬是面子，给面子就让一步，一个人去单挑。这些规矩，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一切都没了规矩，有权有钱，就可以践踏旁人的一切。人的尊严都到哪里去了？

所以六爷提刀上路，仿佛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成败并不要紧，他需要用行动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尽管那个时代已经消逝，但有些光芒永存。

最后一幕，六爷穿上压箱底的将校呢军大衣，背着多年不碰的军刀，出发了。将校呢是他年轻岁月时身份的标志，从这一点看，六爷家里也有过地位，所以虽然落魄但不跌份（放弃尊严）。军刀则是他江湖的象征，原本想安然完结余生，但这口气不能泄。路上他看见了那只原本做人玩物，竟然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鸵鸟，六爷兴奋的吹着口哨，蹬着自行车给鸵鸟加油，仿佛回到了年轻岁月。因为这只鸵鸟就是他自己，在新时代中困窘不已的当年老炮儿，不管不顾地把内心的奔放释放了出来。当我们看着六爷端着军刀，在冰面上狂奔，哪怕因为心脏不力而困顿咬牙，也要冲锋致死，我们都会为他鼓掌，呐喊，吹哨，高呼“牛逼”。虽然炮老了，没响，但老炮儿终究是老炮儿，虎死不倒架啊。

老炮儿这个角色，真是为冯小刚量身打造的。根据我爹的说法，冯小刚在北京出生长大，年轻时也有血气，和王朔、叶京等一票大院子弟厮混，对“顽主”、“老炮儿”这群人非常熟悉。小混蛋，杜四儿，小八戒等传奇人物的故事他们耳熟能详，电影中几个人挑上百人的典故就脱胎于此。其中，为小混蛋报仇横扫街面，著名的“边爷”至今还活着，和他们有联系，王朔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也演过一个类似的人物“小平头”，原型就是小混蛋。

所以，对于冯小刚来说，“老炮儿”就是他自己的写照。他拼搏过，从一个小剧务、美工一步一步往上爬，编剧，制片直至导演。他落魄过，曾经连续几部电影被禁止公映，惨淡无比；也曾红过，中国电影票房之王，开创喜剧贺岁片时代。也曾拍案而起，质问广电总局“扣子解到第几颗合适”，也曾仗义执言，为了遭人无端羞辱的舒淇而痛骂。包括他对“屌丝”这个词的反应，对影评人的痛骂，都充满意气，毫不妥协，他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以及他内心的规则，尽管这规则可能已经落后于时代，但他就是不放弃。或许他的电影现在不再是票房宠儿，可他还是固守着他老派的价值观，宁肯隐退，也不低头。从这个角度说，《老炮儿》称得上是冯小刚的半自传。除了没有在冲锋中倒下，言行做派心态，都无比贴合。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里，其他角色选的人也非常好。张涵予是冯小刚多年的哥们，也是北京土著，有种混不吝的悍勇，在电影里双刀出鞘一身肌肉镇全场。刘桦（就是疯狂石头里的道哥）把卖煎饼的闷三儿那种跟屁虫的老实和倔强把握的非常好，尤其是准备去打架，自己在小屋里挺着肚子俯卧撑锻炼身体的一幕，实在搞笑。许晴也是出生在北京的演员，小名“格格”，外貌出众，情路坎坷，电影里她把北京大妞的刀子嘴豆腐心，敢爱敢恨体现的非常到位，尤其是追着六爷父子又哭又骂的那一幕，极为动人。年轻的李易峰把握住了年轻人的叛逆和倔强，尤其是对父亲又爱又恨的心态，父子在酒馆对话一场戏，打动台下很多观众。被很多人诟病的吴亦凡，我觉得其实也演得很好，他的角色被设定得比较单薄，就是一个纨绔官二代，有钱有势就不知天高地厚，很容易脸谱化，电影里他的杀马特造型也的确奔着这个方向去。不过吴亦凡在有限的空间内还是尽力体现了自己的能力，开场的阴郁怪异，到后来的仓皇激动，用他的“嫩”很好的对比了冯小刚“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圆满完成了任务。

对于《老炮儿》的票房展望，我不敢太乐观，朋友之间讨论，都觉得这电影在5亿到8亿之间。如果不是电影中过于强烈的北京地域心态特色，我觉得有机会上10亿。问题是，北京这个巨大的城市，如今已经被污名化，其本土居民开放包容，安贫乐道的本色，被“歧视外地人”的政策给掩盖住了，加上外人难以理解的“臭牛逼”心态，让这种地域特色在其他城市能有多大的接受程度，真的难以判断。

因为父亲是北京人，幼年我也曾在北京生活过一段，对电影中的文化和规则有所了解。所以我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会有自己的感情在内，未必客观。但我希望，进电影院的人，能摆脱无聊的地域对抗心态，真正去理解包含在其中的，老北京居民所坚持的传统文化和规则，那种面对金钱和强权誓不低头的血性，那种有错就认，有坑就埋的担当。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正在消逝，急需唤醒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