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在西雅图的一家百货公司工作。第一次见到Raymond时，是与外国同事一起去公司附近的中餐馆吃饭，Raymond在那里当服务员。
下完单后，外国同事拉着我的胳膊激动地说：“You are single right?，You should be together！！”我很无语，只好将话题扯到别处。但同事的话，却让我开始注意Raymond。他大概20岁，东方面孔，眼睛很小，鼻梁上挂着一幅眼镜，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但他应该是初到美国，英语说得不是很流利，讲话声音也很小。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到中餐馆打工？是打黑工吗？我心里很纳闷。
我来到美国读书的时候，国际班里的同学家庭条件都不错，基本上没人出来兼职，更不要说是打黑工了。因此，我一直以为，即使家庭条件再不好，国内留学生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结账时，我特地写了25%的小费。Raymond十分激动，眼眼睛亮亮的，身体轻轻颤动，向我们鞠了个躬，并热情的say goodbye。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但没想到，我又遇见了他。
第二次见到Raymond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周，西雅图当时已经很冷了。由于临时加班，公交车停载了，我决定走路回家。刚走到那家中餐馆的时候，我就看见Raymond一路狂奔。“Raymond，你干嘛呢？”我回过头冲着他大喊。“我在追小费！” 他说。
追小费？他穿着单薄的服务衬衫和薄皮鞋，在寒冷的街头追小费？
我停在了中餐馆的门口，想等Raymond回来问问他。不一会，Raymond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手上拿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额上还挂着汗珠。原来，刚才吃饭的客人没给小费，Raymond发现后，连外套都没穿就追了出来。
看他捏着钱，瑟瑟发抖的样子，我突然很难过，便约他下班后聊一聊。
在咖啡厅里，Raymond开始说起他的故事。原来，他今年夏天刚来到西雅图。出国前，家里的条件一般，留学费用一半是奖学金，一半是父母的积蓄。但不幸的是，前段时间，Raymond的父亲患上重病。
“我父亲的病需要很多钱来治疗。原本学校已经答应多给我一些奖学金，可是又变卦了，只好出来打黑工。”Raymond望着窗外对我说。
看着Raymond，我突然想起了曾经的室友Bowie的经历。Bowie在大一学期时，原本条件不错的家庭突然一落千丈。可是Bowie很要强，同时兼三份职，还想拿到3.9的GPA高分，赢得奖学金。现在我想起来，总觉得Bowie生活的很辛苦，但和Raymond相比较，却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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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以在学校打工啊，这样就不算黑工啦？”我问。他笑着摇摇头：“学校的工作有时间限制，一周最多20个小时，还要扣税，也许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但是打黑工就不同了，不限时长，有底薪，还有小费。虽然亚洲人给小费比较少，但有些白人却很大方，心情好的时候会给30％。”Raymond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以后多给你一些吧。”我若有所思。
“不不”他急忙的拒绝，“谢谢你，但多给并不管用。打黑工本来就是违法的事情，有些老板会抓住这点来克扣服务员的小费。服务员也分等级，想我这种初来乍到的人，可能一分都拿不到！”Raymond告诉我，有一个白人老太太知道他总是被欺负，每次走的时候，都会偷偷塞给他四五刀。“真希望她天天来！”Raymond大笑着说，我却觉得很心酸。
......
“其实在中餐馆打黑工还好，能吃到很多中国菜。我以前还在一家buffet干过几天，餐厅里剩的食物都给我们吃，有肉啊、鱼啊等等。但是buffet小费少，工资低，没干几天我就辞了。有段时间一直没找到工作，身上只有10刀，要生活一个礼拜。我每天只吃一块钱的披萨，不敢喝可乐，还要去蹭别人的水，连看书都没精神。”我被Raymond“蹭别人的水”的话逗笑了。同样是留学生，他靠10刀过一周，而有的人却在大肆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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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Raymond说要赶回学校休息，我们就此告别。临走时，我看到他的鞋子后跟已经破了。告别Raymond后，我路过了一个奢侈品商场，看见几个留学生模样的女生拎着新买的LV包包，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包上的logo在灯光下金闪闪的。
其实，在外这么多年，我看到过各式各样的留学生。有挥金如土的，有省吃俭用的，有开着私人飞机到处旅游的，也有很多学生，家里凑钱出国，买东西也只买打折的。但是国内很多人都对留学生有一种偏见，始终将他们和混日子的富二代等同起来。哪怕有留学生被殴打、被歧视，甚至被杀害的时候，都还是冷言相向，字字讥讽。可以说，很多国内的人因为嫉妒，心理已经扭曲到了极致。
他们不关心，也不想知道，更多的富二代出国并不是混日子，而是利用自己的资源，脱离原本的格局，去证明自己；
还有许多普普通通的留学生，在国外生活的时候，能省则省，想尽一切办法替父母省钱；
还有Raymond，拼命地拿奖学金，打黑工，却总是提心吊胆，害怕被移民局发现，遣返回国。
......
后来，我搬了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经过那家中餐馆，也没有再见过Raymond。到了Presidential day，我再去的时候，发现Raymond已经不在了，换成一个凶巴巴的女服务员，她一直斜着眼睛瞪着我。
......
我没瞅她，买单时，只填了5%的小费，然后径直走向柜台问老板，Raymond去哪里了。
“Raymond上个月就不做了，说可能要回国。”老板说。
我很失落，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第一次见到Raymond的时候，还有他那双破了的皮鞋。
......
走出餐馆，西雅图二月份的天气还是很凉。
“希望Raymond已经换了一双新鞋，希望他有机会再回到美国。”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