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早上半片,晚上一片。
药是每年回国从北医六院取的,在我宿舍里三层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整整齐齐摆着。
但我是幸运的。
从17年年初开始,我极少被症状困扰,残留的症状大概就是例假前的困倦和时不时来一阵子的嗜睡或者头疼(也不知道是否一定和抑郁焦虑相关)。
但除了有的时候九点半上床会吓到我的室友之外,我日子过得开心而充实:
每天十一点半前睡觉,七点左右起床。能吃能睡,尽量保持规律运动。该大笑大笑,该激动激动。
我享受自己在学的每一门课,爱自己每天打交道的每一个人,逐渐发现着自己希望进入的领域,身边也有着一群既能笑得前仰后合也能聊人生困惑的朋友。
我受了委屈依旧会大晚上去找同学哭,被偷偷喜欢的人伤了心依旧会难过,事情多起来依旧会焦头烂额,思考起未来依旧会充满困惑——但这些都是自然的情绪反应和状态,而非我曾经经历过的不可控的洪水猛兽了。
这样的生活让我几乎忘记了两年前此时的我的生活状态。
那个秋天是我的美国本科大学申请季,大家都以为我在过着滋润的赋闲在家的日子——我有着说得过去的标准化考试分数,让人羡慕的高中成绩单和还算不错的可以展现在申请材料中的经历。
因为不用参加高考,除了会考之前去学校复习之外,我并不用去学校上学。
但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每一天,从早上起床开始,我就开始与自己的情绪状态战斗。
从九月份开始,我每天都异常疲惫,无论睡多久都好像是连续熬夜三天之后的精神状态。
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每天都觉得头脑混混沌沌,没有能力和精力思考。我极度焦虑,迫切地希望自己调整好状态,每天都神经紧绷地检测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但越是这样越没有好转,让我濒临崩溃。
奇怪的是,在外人面前我似乎还可以正常function。
在我状态落到低谷的时候我还可以帮班里设计有创意的教师节礼物,还可以去我的高中给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介绍学校天文台。
可刚一出学校大门我就会疲惫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没有原因地哭得不能自已。
我清楚地记得我考托福前三天抑郁焦虑一度加重:那时我和我的同学蒋小花儿约在崇文门学习。我带了许多需要复习的东西,可练口语题一道都说不下去,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头脑却总是一片空白。
曾经和花儿满崇文门胡吃海塞奶茶甜品章鱼小丸子的我,中午去国瑞的台湾茶餐厅,却什么东西一放进嘴里就想干呕,只能强迫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喝汤,吓得花儿不知所措,觉得遇到了假的我。
我去看了中医吃了中药,也尝试了运动和给自己时间放松,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对自己要求太高,想让一切都快点起效,但不知道对自己过分的苛刻才是导致这一切症状的原因而不是解决方案。
但我大概还是幸运的,因为一直对心理学感兴趣也有着对心理健康的基本知识,我想到了这或许是抑郁症。
我上网搜索抑郁症症状,看到了那个著名的“黑狗”的视频,看到一半就哭了,因为对症状的描述太真实。于是我在九月底托福考试的前三天跟我妈说,
“妈,我觉得我得抑郁症了,我得去看医生。”
我当时只考了一次的托福成绩,离申请美国前二十大学的目标其实差了一点儿。
但连续三天凌晨三点醒了就无法睡着,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动力,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我还是迫不得已取消了托福考试,并且在原定考试当天第一次去了北医六院。
确诊,开药,吃药,心理咨询。逐渐好转的过程漫长而艰难,我也不想在此处多说。(在文章后面的tips部分我会提到一些经历)
抑郁焦虑症状+美国大学申请季的组合无论怎样都是个极大的挑战。在这段时间里最要感谢的是家人和几个知道我状况的朋友。
太宰治在《晚年》里写过一段话,“我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我虽没有这里说的这般绝望,但是也是家人和朋友的一点点温暖支撑着我走过了那段时候。
距离早申请还有两周的时候我的状态还没有很大好转,我当时甚至开始考虑放弃早申请的几个学校,也打算取消约好的第三方面试。(是有的大学的申请要求)
那时我在新中关,正打算打那个取消面试的电话的时候,收到了同在中关村附近的翔爸爸发到群里的微信,问我们几个都在中关村附近准备申请和考试的同学有没有愿意一起吃个甜品的。
于是我想,那就先吃个甜品吧,然后再去商量取消面试和申请的事儿。
我在新中关见到了小花儿和翔爸爸,吃了满记,被温暖了一下,又冷静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再试试。结果那个发挥超常的面试成了我申请中的妥妥的加分项,更幸运的是,我最终被我最想最想去的学校在早申请阶段录取。
是那一条微信和那一碗甜品在无意间拯救了我。
图:很疲惫时候在学校里的一扇门上看到的。从doubt(怀疑)到do(去做)
在确诊之后的一年里,我的各种情绪波动和症状反复还是时不时发生,尤其是赶上了赴美读大学的第一学期和本身就艰难的适应期。
我特别害怕复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国外将要如何面对。
每次感到症状又一次来临,情绪和能量就会以我能感觉到的速度向下滑,陷入深深的绝望,觉得抑郁这条黑狗大概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可是,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地,无力和绝望酝酿成了反思和改变的欲望。
这其中的故事要是想写下来还能再写一篇文章,但其中最质变的时刻大概是这样的:
一天我偶遇一条鸡汤,大致是说“上天不会给你超出你承受范围之外的东西”。
一般对各种鸡汤免疫的我那天突然像是被点醒,领悟了一个非常中二,但是又非常有帮助的mindset:如果抑郁降临到一个不像我这么乐观坚强又逗比的人身上,他们可能就扛不住要自杀了。
抑郁之所以找到了我,是因为上天知道我能够抗过这一切,然后用自己的经历去更好地倾听、理解、帮助这世界上其他的人。
就是这一个小小的领悟,让我更加有力量,也让我更加感谢这段被我傲娇的情绪折腾得半死的经历——这段经历影响着我的思维方式和办事方式,我对待周围人的态度,甚至我的专业和未来职业方向。
当然,也让我写出了你正在看的这篇文章。如果你被心理和情绪问题所困扰,希望我的经历能够给你一些力量。
接下来我会具体说几个我认为对我帮助很大的领悟,如果能有帮助的话就更好啦!
如果你没有被这些问题所困扰,谢谢你来听我念叨这些,也希望你明白,就在你的周围,可能有许多人在经历此时的你很难感同身受的事情。
Mindsets and realizations that have helped me(帮助过我的几句话)
1. Everyone has their issues. You are not alone. 每个人都有点儿自己糟心的事儿,你真的不是一个人。
在一个非常有名的TED演讲里,把抑郁称为“the secret we share”(我们共同拥有的秘密)。
这个社会看重积极的心态,看重效率和冲劲儿,看重外向的性格和人际交往能力,这些取向也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人们刻意或者不刻意地隐藏自己低能量级(low-energy level,或者我们俗称的“颓”)的一面和(本身很正常的)悲观无力颓废恐惧的感觉。
如果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在生活中认识作者的话,应该会明白为什么我自己一开始都觉得自己得上抑郁症很不可思议。
在周围人、甚至我自己看来,我一直是个生活态度乐观,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美的青年段子手……但如果我在大学的这一年半让我看到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每个人的生活中总是有那么一些别人很难看到的糟心的事儿。
即便是那些看起来能力特别强又自信的人,也都有又颓又丧的时候,甚至被心理精神疾病困扰。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致力于心理疾病去污名化的学姐,在一次闲聊中为了向我证明在常春藤校园里心理精神疾病有多普遍,拿出手机对着通讯录一个个人往下走,“depression”, “depression”, “anxiety”, “PTSD”, “depression”……
通讯录里划过的那一段,起码得有小一半人曾经或者正在被心理问题困扰着,这还是在一个号称是“全美最快乐”的常春藤校园。
从数据来看,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估计,全世界每四人中就有一人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受到心理精神疾病的困扰。
是的,one in four。
这可能在我们的社会里还不是一个人人都会拿出来说的事情,但一定要相信,你不是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很多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状态都有了改变,所以你也一定可以。
图/《我的抑郁症》伊丽莎白•斯瓦多
2.抑郁本身不是问题,而是问题的表现
“We cannot solve our problems with the same thinking weused when we created them. ”
“我们无法以创造问题时的思维方式去解决问题。” ——爱因斯坦
(听说引一句爱因斯坦会使文章显得高大上?)
包括心境障碍在内的许多精神类疾病都有着生理层面,甚至基因层面的基础,但是不良的思维习惯和处理压力的模式也是引起发病的重要因素。
抗抑郁药的出现让人们更多地注意到了抑郁生理疾病的一面——吃点儿药调一调大脑里的神经递质,抑郁症就好转了。
治疗抑郁症就像治疗牙疼,看看是哪颗牙出的问题,然后补牙治牙就可以了。
但是有的时候,牙疼并不是问题本身:如果你补好了牙还继续不刷牙、狂吃糖,那过不了多久牙就又坏了。
与此类似,即使一个因为极端要强和完美主义导致抑郁焦虑的人通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消除了症状,如果ta在之后的日子里仍然不改变之前追求完美自我施压的做事习惯,那么当他重新回到匆忙的生活中,压力再次堆积起来的时候,焦虑和抑郁之类的心境障碍状态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与心理疾病抗争的人会很自然地恐惧自己的负面情绪,想拼尽全力战胜它们,或者离它们越远越好。
可情绪不是我们的敌人——抑郁和焦虑的症状并不是我们应该抵抗的魔鬼,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出现是为了帮助我们。
这样情绪反应的出现是身体善意提醒我们的方式,让我们注意到自己不规律的的生活习惯、耗尽能量的人际关系、或者是不良的压力应对方式。
毕竟,When a flower doesn’t bloom, you fix the environment in which it grows, not the flower(如果一朵花不开,你会去看看养花的环境出了什么问题,而不会想着去修复这朵花),不是嘛?
3.寻求帮助 寻求帮助 寻求帮助
前些时候看关于林奕含的报道时看到一句直戳我心的话,“健康的人把精神病当作一句脏话,而真正生病的人把梁上的绳子打上美丽的绳结,睡前温驯地吃两百颗药。”
说起心理精神疾病患者的艰辛,污名化和歧视“功不可没”。积极寻求帮助支持与治疗压力重重,但是请相信,会有人了解这个疾病,懂得你的痛苦,愿意陪伴你一同走过艰难的时光。
我认识的一位朋友饱受抑郁症困扰却不愿意寻求帮助,因为她觉得抑郁不会好了,成为了她生活中永远的折磨,没有人可以帮到她。
但我觉得在我的康复中认识到的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抑郁只是一个状态,是状态就会流动的,会变化的(听起来好佛系……)。
因为心境障碍本身的反复性,治疗和康复的过程是痛苦的。但一定要相信你不会永远困在情绪的最低谷,给自己一段时间,状态或许就会发生变化。
任何疾病的疗愈都不是一个完全线性的过程,得个感冒还可能反复咳嗽好几个礼拜呢,对吧?
给自己时间,寻求支持和帮助,一切都会慢慢慢慢慢慢慢慢地改变。
我一直相信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 (一切自有它发生的意义)。现在我在大学学着Cogntive Science(认知科学)和Health & Human Biology (健康与人体生物学),希望以后可以用专业知识在心理精神健康领域做点事情。
我还吃着抗抑郁药,早上半片,晚上一片,但是我已经准备好改变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