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周之后
“不再滑了吧。” 女医生问Tong。
这季不再滑了。TONG 终于肯定回答了。要不这一摔,他还在犹豫Whistler 的雪今年化得迟,还能滑个尾巴一二次,多赚点季节票的本回来。
这里的医生对运动受伤司空见惯又会感同身受。
“ 我手臂伤过两次,下巴缝过” ,女医生说着指着她下巴,果真疤痕明显。
“你也滑雪?” Tong眼睛一亮。
“不,排球“ 女医生回答。
要不是急诊,还有病人等待,我估计这女医生和Tong 的话锋一转,该就运动话题展开热烈的聊天模式。
玩摔了这事,和去革命去劳作而受伤的荣誉感就我潜意识第一反应应全然不在一个级别的。但在医生诊室里,医生和Tong就运动受伤这事热情洋溢地甚至有点英雄色彩地你一句我一句。我站在边上就只好捧上莞尔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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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Whistler 下大雪;Amy 回中国;Tong继续练习跳板,摔了,瘸着腿去了急诊;有了一级教练资格的Belinda 当了甜甜的教练;甜甜摔了,Belinda 说 you not falling you not try ,你不去试,就不会摔倒。
作为母亲,通常是矛盾的。看到坐轮椅的这个那个告诉你说:滑雪摔的山地车摔的。那时你希望你的孩子远离这高危人群;但更多的时候,你希望孩子有冒险探索的精神,积极勇往直前地体验生命中的新鲜事物……
2017.3.25
二:唱自己歌的人
他不属于瞬间
他属于永恒
那些感动了自己的歌
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不知多少人听
有残雪冰雨削刮过脸
威士勒群山之下夜色如雾
埋自己在热池
繚繚上升的水汽
一缕接一缕
它们前仆后继溶进夜色
和冰冷握手言和
我裹上浴袍回到温暖的房间
和Amy一起躲进被窝
她说:来看《我是歌手》
这就看到了梁博
他坐在后台 一脸冷静如昨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他开唱的瞬间
击碎我的心
那刻我想戴着耳机播着他的歌
重返雨雪交错飘落的夜
想为他流一流泪
只有这样
才可以为他空寂的五年
为他开口的瞬间
无需说上一句:谢谢你还是你自己!
一夜无话。
次天清晨,站在窗口看到雪白的群山之巅正迎来阳光。 那些雨那些雪和黑夜一起遁隐了。
宝蓝色的水池,空无一人,依旧一缕接一缕冒着热气,极诱惑的样子。
Amy 带着甜甜去找教练准备上山。穿着滑雪靴的她们一步一步缓慢小心走着,地面发出磕磕的声响。
威士勒街头到处响着这样的声音。
Tong做着去滑板的准备。
我不记得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滑雪了,自己在网上买了周末两天的优惠票。
这是三年前的冬天。
那时他刚刚考过新手车牌,没有多少驾驶经验。 我不太放心。陪他去,拎着相机陪了两天。
那种湿冷、浓雾和雨雪打在脸上的生痛一直没有忘记。
他跌跌撞撞、他履步维艰。
在我的长镜头里,等他出现。穿红裤子的他常常跪倒在地,爬起来向下攀挪几步又一屁股在地。镜头里记录下来多是他背部,和战战兢兢的紧缩身体。
我们想象的关于滑板花样在空中盘旋,如鸟儿展翅的身躯在哪儿呢?
第一天结束,我知道他浑身酸痛,一路开车回家,明显累得不想多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他爬起床,又在浓雾中上山。
如果不是因为两天的票,我不会第二天再上来。后来有一次他回顾说。
这之后他像一个项目众筹的发起者,不断邀请着这样那样的同学、朋友、同事和这些相关的同学朋友和同事,熟悉和不那么熟悉的人一起滑雪,用自己今天刚学会摸索的经验在明天的雪山上教那些新来的被邀者怎么滑。
“他们说很好玩,可是下次都不来了”
他对我这么说。
“说滑雪很好玩,那是不对呢”
他又对我这么说。
“怎么会好玩呢?我并没那么喜欢速度”
“人们总说飞翔的感觉有多么美,那是过于轻巧的说法”
“说到底,我就在每一次比上次的进步中进一步地肯定了我自己,我在掌握了又多一点的技能中证明挑战自己的又一点前进。这是我为什么在坚持。”
在滑雪这事上,我没有任何可传授的东西给他,我听他说,点头和融会贯通的一些认可。相反,他逐渐在成为我的老师,至少幻灭我对一些事物表象化假设化的天真烂漫和不切实际。
三年过去了。温哥华这一年迎来十年大雪季节。
三年过去了。我再没有陪他滑雪,印象中还是他跌跌撞撞样子,也想当然过他兴许有了人板离地腾空而起的本领了。
三年过去了。他也毕业了,在临毕业时,买下一张学生优惠季票。
他找到工作了。打两份工。他发现这季票要回本,他至少得往返一百多公里外的威士勒四次。 每一次路上得花上四个小时。
如果住在那里,滑雪胜地住宿费用不菲。 衡量之后,周六的当天往返是他最佳选择。
三月初我回到温哥华,他和我细说起这个雪季他第一次去威士勒的独自经历。如何有了想法,几点起床,在路上,拎响车上的音乐……
你的车载音乐。他说。
不是他爱听的音乐。他的言下之意。
“那些平时我认为自己一个人不会去做的事,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一去做了……”
我知道那些独自一人的旅途,可做可不做的事,最好有一个持鞭子的人站在我们身后,有所理由地去完成。要不就很容易放弃。
他在说这些。
“一步一步往前动,我看到自己平时没意识到的潜能在一点一点挖出来……”
这样的时候,我就自然去摸他一下头。
大家都在成长的路上。我也在。
这次Amy 中国来,Tong知道她喜欢运动,发出邀请,她马上答应说太好了,这可是回温哥华的闪亮点。由此推脱了应酬,带着甜甜约请了教练。她们都是初学者。
这就有了此行。我又陪上了,给相机充满电。
感觉也空寂了五年,没有好好拿过相机,没有拍过自己感动的照片,这里有手肘的疼痛,更是自己的茫然。
为什么而拍?为什么而写?为什么而行?为什么而活?
他们上山了。
我拎着相机在小镇里蹀躞。
威士勒不分季节地涌动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
Dirt is our DNA. 尘土是我们的基因。那样的一波人,来自世界各地,你能想象多远,就有多远的人,不分肤色,族群地到来。
2010年的冬奥会,我带着Tong到这里观看过现场的高山滑雪比赛。
我在这样的人群穿过。把小镇走过一遍再一遍。
我想着五年前喜欢的梁博,成名后隐退,说:一定创作自己的歌。
我记得他第一首歌献给他妈妈:揣着满怀的情绪有点不知如何抒发。之后便无音讯。
这一回来,带回了《灵魂歌手》。情绪和力度都有了,还是酷酷的样子:那个你喜欢过的人在N年之后还是你喜欢的样子。
他唱:
那些寂寞的从前
被眼前的喧嚣沉没
让我有些依依不舍
他和他的乐队
演奏的乐章
陪伴孤独的人
一夜一夜播放
他经历过的事
他深爱过的人
他选择走的路
不是愤怒
不是疯了
他开唱瞬间
击碎了万颗心
后来逆着滑行下来的人群,我走上了松软的雪地,一步一步上去……
半道我遇到Tong滑板下来,这次不是背部了。
我手里晃着相机喊他停下。
深埋过的念头,在看到他,和脚下的威士勒小镇花花绿绿的咖啡吧以及四周环绕的雪山,那个念头也不知沉寂了多少年,就这样猛醒过来:能不能给我拍跳板的瞬间?
他回话我:我不怎么会呢。
那试试吧
那就试试吧。
他不知他会跳出什么样
我不知我会拍出什么样
他管他自己一次一次脱板,上板,滑行,摔倒,爬起来,重来。
我管我自己趴在雪地上,调光圈,对焦,连拍,模了糊了脱焦了,重来。
有时候是我说:再来一次吗?
有时候是他说:再来一次吗?
后来,他不再摔了,他的板离地腾空了。
后来,我也调好了角度,擦去镜面的水汽,捕捉到瞬息一跳。
他一度躺在那里不想起来。
我一度也怀疑这广角要趴在很近的位置他会不会失板把我铲飞。
我翻动照片给他看,飞的摔的趴地上的什么动作都有。
他说喜欢,他说今天之前可是不会跳板。
我说,今天之前我想拍滑板可从来没拍过。
我们都完成了我们从来没做过的属于梦想一部分的事对吗?
我又激动去摸他的头:谢谢你儿子,你还是我喜欢的样子。
借我滑板,让我假装一下。他递给我滑板,接过我相机。
云在天上,我在雪山中。阳光无处不在。
三:他们做着自己
Amy说,这是第三次滑,原来的教练总是在我快摔倒的时候扶住我。我没学会摔倒,和摔倒后怎么起来。 这次教练不管扶,我学会了怎么爬起来。
下山遇到了甜甜,陪她去退鞋。
她哭了,抽抽泣泣说真的摔得很痛。
是很痛哭吗?我问。
不是,是妈妈说:如果我是你就继续再上山滑到关山。
是觉得妈妈不理解你才哭吗?
她说是。
如果不要求妈妈完全理解,是不是就不会失落就不会觉得委屈。
她若有所悟。
“做你自己。别人理解最好,不理解也没关系”。
我在甜甜那么大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要做自己。
90后的梁博在一次访谈说:做更好的自己,很多人的重点在“更好”,而忘了“自己”。
轮到我若有所悟:这一代人的心智成熟,远在我担忧之外。
Tong推荐一个KY 微信号给我,KY=know Yourself,知道自己是谁。
Then BeYourself 做自己。
后来意外遇到从澳洲悉尼来的Belinda,她甜美娇小的样子让我无法想象她来此三个月住在威士勒就为了滑雪。家境好,但一定要自己打工,出行,辞掉高薪工作……用她的话说:做自己。
她有一句口头禅:那么好。
那么好!
你是不是很喜欢人家?回程路上,儿子问。
是不错啊。
才不错?我看你又恨不能掠人家到家里了。
哈,我又想去摸他头:不揭短不行么?
2016.3.20
【作者简介】:微娃,定居加拿大,因旅行衍生摄影、写作。她说:The longest road out is the shortest road home ;走向通往你的路径、也找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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