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辞了工作，用十天的时间游走了悉尼和珀斯。几天前发了《写给悉尼的小情诗-上篇》，今天接着记录在悉尼的际遇。

4.18，在悉尼的第三天。和Paul和Molly在咖啡馆度过了一早上，火车站分别。我要赶往歌剧院看早早定好的一场芭蕾，他们前往沙滩。

来了悉尼，不在歌剧院看一场演出怎么行。四年前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想法，这次一人旅行，完全自由身，可以任意安排。出行前在官网浏览演出，选择了最近只此一场的芭蕾，Firebird，《火烈鸟》。演出在中午12:30，时长45分钟。澳洲人把这样的演出叫作lunchtime culture break，午餐时间文化体验。歌剧院对年轻人很友好，凡30岁以下的观众，票价比特殊人士的优惠票还要便宜。

演出厅外，咖啡摊和小吧台是少不了的，好多人会在等待演出开始时喝上一杯。悉尼歌剧院似乎比较严格，不允许把酒带入演出厅，先前在墨尔本看蓝侬纪念音乐会时，有好多人端着酒看演出。什么也不能吃的我默默吞着口水。演出开始前，主持人和主创出来介绍作品，然后交响乐团就位，大幕拉开——这是第一次看交响乐现场伴奏的非音乐类演出，光凭这一点就已经完全值回票价。

在今年演这场Firebird，是澳洲著名编舞家Graeme Murphy纪念自己和澳大利亚国家芭蕾舞团一起走过的50年。Firebird最初是俄罗斯的作品，这次见到的是Murphy改编的版本。善和恶，爱和怨。

在伊尔库茨克埋下的愿望，看场像模像样的芭蕾，在半年后终于实现。

看完演出，一时找不到什么事儿做。之前做的行程表里，把这个下午给了海德公园，但那天出门前因为包太鼓，把小说给拿了出来。一个人，没有书，实在提不起兴致逛公园，于是在歌剧院外的长条软椅上半躺着，和大蕾打了个长长的电话。那天太阳很温和，出门前也已做足了防晒准备，难得地没有躲避阳光，面向悉尼湾，一边打电话一边好好晒了个太阳。

打完电话，坐车回了Musuem，去澳大利亚博物馆看了猛犸特展；坐在海德公园的一个平台上，垂下腿，和多年未见的老友聊天，眼前的一大片草地上远远地有一个人坐着看书，另外有一个亚裔家庭，和孩子一起在草地上嬉闹；天色渐暗，穿过公园走向中心的商区，意外发现了圣玛利大教堂对面四年前和妈妈休息过的长椅，还能想起那时坐在这里，抬起脚丫子给自己的鞋拍了张照，坐了几分钟，同样的角度拍了张照；在便利店买了酸奶，坐在Westfield下听人弹吉他，一边舀着吃。臻麒下课了，给我发过来见面的餐馆。

和臻麒是大一时在华理模联认识的。那场会处处充满惊喜。见到以前的好多朋友，主席是大连海事的小世哥，宾馆是海景套房，社交晚会是篝火边的沙滩烧烤，遇到了浙附的学妹过来开会，竟然还是第四届英语社社长，和我说，姐姐，浙附要开校内会了。DR夜收尾的时候和琳儿聊天，把我前二十年的生活都聊了一遍，感情，读书，种种遭遇。也知道今后可能再也不会向一个才认识三天的人说一遍自己所有的故事。

当时和臻麒在一个委员会。社交晚会开始前和她还有她当时的男友聊了好久，挺投缘，她之后还来过PKMUN的夏季会，又见了一次面，然后便到了现在。这个活动淡淡的魔力，让人很早就接受了你和很多投缘的人都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但还是有勇气一次次地在四天里去掏心掏肺。臻麒和我上一次见面时我们身边的人，现在都和我们没有了太多关系。我们都在工科院校读英语，她后来转了专业，我没有。说起对于学生活动的困惑和理解，曾经的迷失，曲折的感情，说起对于舞蹈的坚持，我们都有过的间隔年的心态。吃完饭我们去坐了渡轮。这是这次来第一次坐渡轮，很兴奋，在悉尼的各个小码头转来转去，从各个角度看这座城市的夜景。大桥，歌剧院，高楼，摩天轮，游乐场的鬼脸。船头的风好大，我们躲到船尾。

在Darling Harbour情人港下了船，沿着岸边走。四年前在白天来过一次，记得当时岸边停满了游艇，密密麻麻，而那天晚上只有稀疏的几只。岸边一长排餐厅，酒吧，咖啡馆，一到晚上极为绚烂诱人，要是肠胃没出问题，一定会坐下来喝一杯。

去不了酒吧，在路边的木栈道坐下来。臻麒说她好喜欢好喜欢悉尼没有海腥味的海，而略略咸湿的海风，味道刚刚好。她说每晚入睡前看着窗外的天和微微摇曳的树，总是很安心，白天在学习上的些许焦虑都会消散，在悉尼总是睡得好。情人港的木栈道太适合情人来走了，她说。嘿嘿，以后有机会，不过今夜你只能和我走了。聊起以后，聊起还是个小毛孩儿的时候。

到了近十一点，她把我送回巷子里的家。相聚有时，我亲爱的模联老友。

这一天从六点半起床一直折腾到十二点躺下，很疲累。第二天早上好好补了个觉，下楼煮面吃，送走了Paul和Molly，捯饬完自己，一点左右出门。

当天的计划原本是逛动物园。但天气预报说降雨的可能性是百分百，便临时改变计划去了悉尼大学旁边的Newtown，新镇。做攻略时没太留意这个地方，决定要去纯粹是因为前一天楚琼姐的推荐——一个有很多古着店的安静小城。没有失望，一点没有。

乘公车前往。在车站不确定方向，问了问旁边的老爷爷。之后一起等车。爷爷说他要去见明天生日宴的大厨——明天是他75岁生日。在和我现在一模一样的年纪，爷爷从德国移民来澳洲，一晃52年。爷爷说，明天宴请的所有朋友，都和他认识了45年以上。突然出神，一下子有些难以想象，和一起走过45年的朋友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我和大蕾认识五年以来，几乎每年的生日都是和她一起过的，40年后，带着脸上的皱纹，牵着老伴儿——孩子已经大到不会再跟随爸妈出席他们的社交活动——再出现在彼此的生日宴上，会是什么场景。

继续聊。以后想做什么？想做一名口译。很有想法哎，真好，努力哦。嗯嗯，其实怕会很难。没什么，很多事情都很难，找到了方向坚持做下去，一定要坚持做下去，努力到最后，无论从事什么，做到最好，就是特别好的一件事情，我有朋友是水管工，但他是个特别特别出色的水管工。

教科书般的鸡汤。但我喜欢听老人家的鸡汤。即使在别的地方已经喝过了口味相似的很多碗，还是会相信，用一辈子熬出的这一勺，不会欺我。

于是我也问爷爷他这生的事业。他是一名花匠。英国女王访问澳大利亚时曾乘坐的游船上的花艺就是爷爷参与布置的，还有1973年悉尼歌剧院首次对外开放的典礼。我激动地和他说，有位朋友在澳洲打工度假时也在花店待过几个月，现在已经回国，成为了一名高端定制花艺师。对于她来说，这一年的澳洲生活，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

爷爷比我早下车。“你以后要多向别人问问路，这样就可以一直和别人聊天儿了。”爷爷看上去只有六十岁，健康年轻，猜想与花相伴的日子，定是滋养心情的。生日快乐。

抵达。新镇是悉尼西区的一个城区，给人感觉更像是城中小镇。刚到时乌云还未聚集，天蓝蓝的，不闹，一对12岁以下的小艺人在街口卖力地玩琴，许多小咖啡馆，文具店，书店，茶器店，工艺品店，花店，教堂，古着店，甚至，一家印度神灯店。

在写这篇文章的前一日刚刚读完这本书。韩寒说，好的文字往往给人两种阅读感受，一口气读完或者舍不得读完。我遇到过好几次两种感受并存的阅读体验，这便是当之无愧的一本。可能是以前读的英文书不够多，Call Me By Your Name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英文可以那么美——学了那么多年的综合英语，高级英语，读过不少所谓的“英文美文”，但这样的感受很少有过。细腻，大胆，千回百转，好几次都看得羞红了脸。十七岁的情思很多人都有过，但卿彧说得没错，作者André真是普鲁斯特转世，只有他才能讲出那么好的故事。

我庆幸自己学会了英语，庆幸自己以前背的所有单词，让自己可以理解98%书里的意思，能有机会读到这样的文字，以及千千万万还没有接触到但我知道就在那里的好书。高中时朱悦姐姐和我说，“为了看《追忆似水年华》，要开始学法语了”。虽然当时的我已经特别喜欢语言，但还是觉得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点疯狂和没有必要。但现在会懂——整个阅读过程中无数次想过要提笔翻译这本书，又无数次因为还不到位的中英文功底和远未纯熟的翻译功力而打消这个念头——我可以拿其它的任何材料操练，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会去糟蹋这一本。听说上个月第一本中文译本面世，有些不敢去看，不知道会翻得如何，会给中国读者带去什么样的阅读体验。

除却故事和语言，这本书和《爱在三部曲》一样，给人很多正向的激励，也暗暗下了好多决心，记在心中不断努力。很难想象若是自己没有遇到这些文学和影视作品，生活会是什么样。

小城让人印象深刻的另一个点，是它美丽的墙面。澳洲人到底有多喜欢涂鸦，很难讲清楚。墙面、电线杆这些“普通涂鸦场所”之外，任何可以写写画画的地方都会成为他们涂鸦的目标——灯罩、垃圾桶、公车的玻璃窗，不所不及。新镇有好多堪称艺术品的墙面涂鸦，每遇到一个都会欣喜地拍下。

那个下午还在古着店淘到一件特别喜欢的小花裙，剩下时间走走逛逛，悄然过去。现在想起来，对于新镇的印象依旧十分清晰。它独有的步调会一直标记着我在南半球的那一天。

当晚约的姐姐是位口译同好，前年申请季同在一个“巴斯纽卡申请群”里。和那个群里的六七十位朋友，大多有着深刻的革命友谊，他们多数已在英国的各个口译院校开始念书，很多个到现在关系还很不错。但当时我和姐姐并不认识，是后来因为公众号才加的微信。

姐姐没有去英国，曲折复杂的原因，最后坚定地来了悉尼读口译，并喜欢这里。那个晚上聊到两个人都起了好几身鸡皮疙瘩，我还不止一次眼眶泛红——因为说出的话都是另一个人心里的想法。

上一篇文章有说到，这趟旅行中和许多位陌生人有过十分钟到几小时的谈话。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夸我的英文，说我已经接近了母语水平；几乎每次谈到我的未来职业选择，他们都会觉得好酷。但每一次被夸完，我总是会说，Thanks but I’m far from good，and I totally don’t know whether I’ll be a successful interpreter. 我的英语并不好，我也真的不知道作为一个口译员我能不能成功。

每次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不自信。杨sir在我间隔年开始前和我说，如萱，你去了澳洲以后就不想做口译了。现在看来，不是不想，是越来越不敢。没有一鼓作气读书的一个弊病是，当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考虑东考虑西，看到的是未知，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进步而我在做和口译无关的事而产生的恐慌。每次想到九月即将开始的生活，都会抖三抖。远没有到动摇的地步，但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十足的畏惧心。

那晚和姐姐聊天，她给我讲她以前的故事——我现在经历的所有感受，她全部经历过。她告诉我要怎么去调整自己的心，怎么克服，继而谈到当下两个人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工作之余人到底是什么，生活怎么过。太多太多点，过于契合。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因为很感激之前Jessie姐姐的经验文在申请季给我带来的动力，我也写过经验文，还请过14位世界各地口译院校的朋友来介绍过他们的项目，想尽可能多地去帮助学弟学妹。但那天晚上，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以那么接近的经历帮助了我。专业上的困惑，和父母，男友，亲密的朋友再怎么聊，都不及遇到一个经历相似互相欣赏的同好。

还聊起公号。这趟旅行里几乎和每一个见面的老友都聊到公号。姐姐几个月前得知我也会在澳洲待上一段时间，然后来加我微信，她说她常看，很喜欢，也佩服我和老何的坚持。前段时间有一阵悉尼连续阴雨，她也遇到一些困难和不快，刚好那天我发了一篇《南端》，她说看完以后的感觉是，只想好好睡个觉然后明天起床吃顿好饭。我一下子眼眶就红了。真的很奇妙，我说，有时候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看，到底有多少人喜欢，但会被一些留言和类似这样的谈话不断提醒，不经意写的一句话，真的可以穿过千里找到知音，深深浅浅地影响到一个人一天的心情，一段时间的状态，甚至一个大的选择。这是支撑我和老何做这件事的最大原因。

当晚怀着极大的感激和极为舒畅的心和姐姐告别。说，祝她译路开心，开心最重要了。

就这样到了在悉尼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献给Bondi Beach，邦迪，悉尼最著名的沙滩。

也是六点半起床，收好行李，把房间恢复原样。暂时把行李放在这里，下午来取。路上买了面包，等车的时候吃完，九点约了Lyn在Bondi见面。

四年前在布里斯班时，住在爸爸的大学同学家，Lyn是阿姨的女儿，比我小两岁。现在在悉尼上大学，读精算。十点在Bondi对面的眼镜店打工，九点要来见我一下。四年前就觉得，Lyn是个十分成熟的小姑娘，早早开始打工自立，学习非常优秀，对于身材的管控更是让人佩服和羡慕。Lyn的中文十分好，英文表达遇到问题的时候我就直接换成中文和她说话。去看了那个很有名的沙滩泳池，然后沿着Bondi走了走，拍了拍照，坐下来。聊接下来整整半年的旅行计划，又说到了镰仓，说到这边数不尽看不完的的小海湾，Lyn说她很喜欢在上班前在海里先游会儿泳。我躺在沙滩上，把小腿以下全部埋进去。怎么能有那么舒服的沙子。Lyn说英联邦运动会的沙滩排球项目，需要在这边的沙滩上再铺一层主办方准备的沙，因为澳洲的沙子太细太软，运动员很难跑动。大笑。

Lyn告诉我，从泳池开始沿着海滨走两个小时，可以一直走到另一个海滩Coogee Beach。Lyn出发去打工后我一个人又坐了会儿，在沙滩上走了走，坏坏地冲散了一群海鸥，然后开始踏上这条coastal walk海滨路。一路走来的确风光大好。海水湛蓝，岩石屹立，漫山葱绿，惊涛拍岸千堆雪。按下无数次快门。在一块大岩石上坐着的时候遇到一个最近从墨尔本搬来Bondi住的瘦高大叔，很热心地帮我拍照。快到饭点时开始折返。

在家门口的咖啡馆吃完松饼，回住处，提行李，坐火车去机场的路上一直翻着雷斯林的老文，听李逼唱忽然，思绪千千万。到了机场立刻打开电脑开始写悉尼，直到今天完全写完。

上下篇合起来总共一万字，是写给悉尼的一封小情诗。几年后或十几年后，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的到访，晨风永无止息，期待熟悉的城市带来新的惊喜。珀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