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艳阳。爱美起来,拉开窗帘,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她家小区围栏外的空地上。他站得很直,像一个恪尽职守的哨兵。诗人以标枪般的姿势宣告他坚贞不移的忠诚。
爱美心头涌起由感动、担心、内疚、害怕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但她还是果断地将窗帘拉上了。
第三天,大风。爱美是被北风拍打窗户的声音惊醒的。许重已经不与她同室,珊珊喜欢与奶奶睡,她又恢复了单身时代的生活。窗外还有些黑。她的神经被一种感觉牵引,拉开窗帘,果然见诗人站在昨天站地方,北风正掀动他并不厚实的大衣,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被风刮走。爱美不忍看,但又忍不住要看。她觉得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这种傻傻的情人。
第四天,大雪。天还没亮,爱美就醒了。因为她明显感到暖气的热度在减弱。她披衣起床,轻拉窗帘。窗外很亮。在那个固定的位置,诗人像一颗钉子钉在那。与以前不同的是,这颗钉子是白色的,已经与天地万物融合在一起。
潮水漫上爱美的眼眶。如果说前两次她还有所顾忌(父亲、姗姗、许重、婆婆、工作等),但这颗“雪钉”已钉得她的心发疼。她穿衣下楼,一步一步向诗人走去……
诗人没有动。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冻僵,但他的眼神是亮的。最亮的眼神,是看心爱的情人的眼神。如果还有泪珠滚落,那么,这种被清洁过的眼神,比星星更亮!
第十三章 相人初级课程
经济舱里的乘客没有满员,舱位很空。宋时鱼将爱佳让进靠窗座位,自己拿了张报纸,低头看了起来。
爱佳常坐飞机出差,但从未与一名熟识的男士这么近距离坐在一起。老板郝正乾曾有意与她一起坐,但爱佳总是将他安排到头等舱。“级别不同,待遇不一样”。她总是这样说。郝正乾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总是笑笑。
在工作上,爱佳的确是位心思周密的人。当办公室主任,实际就是勤务主任,相当于部队的政治和后勤部门,既要写文件、管流转,又要管吃喝、日程,没几下子还真玩不转。
宋时鱼看报纸,直到飞机已经平稳飞行还在看。爱佳在这个过程中,才从侧面真正注意起这个“半仙”:他真的不是很帅,脸型较方,皮肤有点黑;额头不是很宽,但十分饱满;眼角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皱纹;眉毛很长,直入鬓角;单眼皮,小眼睛,但目光灼灼;鼻梁很挺,人中很深,嘴唇较薄,下巴较平。他的身子显得有些瘦,但很结实。
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走在大街上绝不会惹眼。他有过什么经历?他为何练就了一双洞察世态、通晓人性的眼睛?爱佳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眼里隐约有一种沧桑,一种忧郁,似乎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感兴趣,但当他静止时,分明传递着一种淡然——这与第一次见面就要收钱的小老板判若两人。
爱佳心里猛然一省:为什么以前从未仔细地看过宋时鱼?因为他是“业务对象”?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引人注目?抑或自己在相亲的惯性下,只要不是“目标”,就浑然不觉?机身一震,她的内心也猛然一震!
这一震把她活活震醒了。
在这万米高空,她突然有一种悟:自己的人生,其实都带着目标。当初随父进京,要上好小学、好中学,最后上重点大学;毕业前夕,父亲托关系找门子,让她去企业实习,目标就是为了那张写着好评的实习鉴定书;到郝正乾这个半国有性质的公司,开头在技术部门,后来见办公室比较有权力,就直奔办公室主任位置而去,结果是从办事员干到副主任,再到主任。郝正乾原来用的老主任,在她的工作势头的相逼下进退两难,结果郝总提那主任当了个闲职副总,为她腾出位置……特别是这一路相亲,她的思维还是工作思维,极少表现女人温柔的一面,还未上场,就上纲上线,列了一堆标准,跟写程序文件似的,且带着挑剔的目光。当然,结局都是铩羽而归。
平安夜那天的相亲,她当时很兴奋,后来很疲累,第二天起来后就觉得没啥感觉了。细细反思,原来自己并不是渴望什么爱情,而是要满足一种好胜心。如果按宋时鱼的理论,人的肢体语言会透露内心的秘密,那么每次相亲,对方恐怕也能感觉到吧?
难道生活中真的没有适合自己的人?爱佳暗自叹了口气:不是没有,而是自己缺少发现。这一通自省,用文字描述需要一点篇幅,但对于像爱佳这等心思机敏的人而言,不过是在须臾之间。
突然,耳边响起宋时鱼低低的声音:“在想啥?”“没……想什么。”爱佳回过神,报以一笑,“报纸看完了?”
“我是在装作看报。”宋时鱼笑道。“为什么要装?”
“因为好让徒弟有机会相相师父。”宋时鱼眼角的皱纹更深。“你哪像一个师父的样!”爱佳哼了一声,觉得脸皮有些烧。
实际上,只要是女人,很少有不喜欢男人“坏”的。当然,这个“坏”的前提,得是这个男人至少长得过得去,而且有点调皮。
“我是真把你当徒弟啊。”宋时鱼收起笑,一本正经说,“看过《神雕侠侣》没?”“看过。”爱佳答,“老金的书,都看过。”
“那你肯定知道,金轮法王收郭襄当徒弟的故事啦。”宋时鱼说,“收徒弟,一定要看资质,资质不灵,再好的功夫都传授不成;资质好的,想当师父还得求徒弟呢。”
“看你得意的样儿吧。”爱佳轻哼了一声,“那,郭靖让江南六怪教了十年,没教会,结果洪七公吃了几顿黄蓉的美味,就把他教成了武林高手,你怎么解释?我看,还是师父的问题,不是徒弟的问题。”
“好好,我说不过你。”宋时鱼展颜笑了,“但既然当了你的师父,就得尽义务。那天跟你讲了一些相人的基本方法,那只是原则性的。今天应该上第一课了,就是面部结构课,算是初级课程吧。”
“你说什么?”爱佳伸头看了看其他乘客,“就在这飞机上?”
“学习,应该不分时间地点。”宋时鱼笑道,并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爱佳,“我继续假装看报,你呢,可以拿这张纸去学习一下古人总结的一些人像面部特点。当然,不一定准确,但的确对考察普通人物的个性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