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爱美与丈夫许重就没了共同语言。实在点说,他们结合的时候就没啥共同语言,给人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由于爱美从小失去母亲,父亲又不能时常在身边,还要照顾爱佳,因此少女老成,敏感坚强,任劳任怨,加之婆婆对儿媳非常苛刻,横挑鼻子竖挑眼,让她倍感压抑,但又无力反抗。
一般情况,化解婆家的矛盾,娘家是大后方。但爱美与后妈终究无法形成真正的母女关系,父亲又一边倒地偏向婆婆,认为做儿媳就得听招呼,根本不准她找理由。此外,许重少年丧父,由母亲一手拉扯大,简直有些愚孝,因此爱美是有苦无处说,只得忍气吞声,任凭婆婆数落。
在这种情况下,英文专业的爱美选择了阅读,古今中外的书籍,都找来读。后来,为巩固自己的词汇,她疯狂地喜欢上了欧美原版名著,渐渐深陷在那种浪漫的爱情幻想中,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许重是个不苟言笑、工作起来忘记一切的人。起初,二人还有时间出双入对。自从许重辞职创业后,这种机会几近于零。爱美是个安静的人,也不怪许重对他的冷淡,乐得清静。除了教学,便扎进书里,自顾自地遨游在虚幻的精神世界。
那是一个周末,学校的一位女老师约她到后海吃饭。这位女老师叫江玲,是个诗歌爱好者,担任一个网络文学社区的版主,经常到BBS发表顺口溜似的歪诗。江玲年届三十,离异后单身,喜欢约诗友见面,对上眼的就做一回露水夫妻,活得逍遥自在。
那天的后海,秋天的脚步刚刚到来。北京的秋天非常短暂,就如少女的青春一样容易逝去。江玲约的人当中,两男一女,萧意离就在其中。
爱美并不习惯这种陌生人之间的交流,坐那只是礼节性地微笑,不插话。这几位诗友时而高淡阔论,时而长吁短叹,让爱美觉得他们就是疯子。
但女人独有的感觉,让她觉得萧意离的目光总是在看她——即使他侧身对着她,但他的目光仍然会拐向她。目光当然不会拐弯,然而当一个人注意另一个人时,余光里那种刻意的强度就会延伸过来。
时间一长,爱美也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个蓄着披肩长发、留着蓬乱胡须的高个男人。他说不上很帅,但棱角分明,脸上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倦怠,眼里是看透尘世的忧郁。爱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牧马人。
也许是萧意离接近原始的形象唤醒了爱美亲近自然的渴望,也许是爱美在家庭的压抑氛围中急切寻求解脱,反正,那次邂逅让她的心底泛起了涟漪。萧意离的出现,像一粒石子打碎平静的水面,让爱美的心湖微澜四起。
之后萧意离不停地约她。起初,她刻意推托,但终于架不住这个固执诗人的追逐。特别是,他亲笔写下的一首首诗歌,从吟物伤怀的抒情到如遇知音的倾慕再到肝肠寸断的思念,加剧了她心湖的荡漾。
但这种循序渐进的追求,都是传统的,含蓄的,恰如经典名著里那些美好的爱情。诗人在北京只是暂住,他畅游各地,用书信表达着对她的思念,同时将山川风物与爱美相互映照,让爱美深醉其中。诗人觉得,爱美不属于都市,她是属于自然的。诗人用自己的奔走,自己对自己的惩罚,自己的瘦,通过诗向她传递着那种几近绝种的爱恋。
……平安夜,对于现代都市男女来讲,是一个可以疯狂放纵的西式借口。但对于爱美,这个节日没有任何意思。因为,诗人好久没来信了。诗人除了用网络,拒绝用手机,拒绝用DV,拒绝用相机。这些现代的物件,被诗人看成一种灾难。诗人不喜欢都市,但爱极了都市里压抑地活着的爱美。
毕竟是个节日,深喜西方文化的爱美打电话给爱佳,想约二妹吃个饭,但得到的消息却是二妹要相亲。她觉得没意思透了。婚姻的墙内,很冷。如果还有一点热度,就是珊珊。不过,五岁的珊珊似乎已被宠她的奶奶完全收买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黏她。家里的房子,四室两厅,很大,但她觉得那就是一座冰冷的坟墓。她不愿回去。
在学校的办公室熬到天黑,她才头脑昏昏地出了门。偌大的校园,补课的学生们早就不见了踪影,老师们更是在下午就收工了,只有看大门的老大爷坐在传达室里,捏了个驴肉火烧,就着二锅头,边哼边吃边喝,悠然自得。爱美向他打了个招呼,独自出了门,心里想,这老大爷孤人一个,无牵无挂,活得倒挺自在……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爱美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气,思忖如何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突然,斜刺里冲过来一人,手捧一束火红的玫瑰,挡在她的面前。爱美一惊,随即发出了呼声:“……是你!”
来人正是萧意离。诗人黑红的脸膛,在雪里显示出壁炉般的温暖;那一束玫瑰,像冬天的火把,在她的眸子里热烈地跳跃。爱美一瞬间醉了。
这一夜,爱美体会到了人生中最难忘的片断。诗人找了个酒吧,用极富哲理而又浪漫无匹的语言,向她讲述他的传奇经历。爱美小时候在湘西老家,后来随军,生活在极其狭小的空间。诗人的讲述对她而言,全都是新鲜事物,全都令她心驰神往。
直到午夜来临,诗人仍然意犹未尽。爱美是个斯文人,从不在外过夜,于是她向诗人辞别。诗人送她到了她住的小区,再去找招待所住宿。
爱美推开了家门。家里很冷。不是暖气不烫,而是没有温情。珊珊已经和奶奶睡了。她把灯拉灭,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睡意全无。家,本来是温暖的地方,但爱美觉得这个家,已经变成了囚牢。
突然,门响了。丈夫许重打开灯,带着一个浓妆艳沫的女人进来了。“哟,你也在家?”丈夫喷着酒气,对爱美说,“介绍你认识下,这是生意上的合伙,唐小姐。”
爱美在极度的震惊中,强忍着怒气,冷冷地说:“什么生意伙伴?是小三吧?”
“我是占老三,但我并不小了。”那妖艳的女人咯咯笑道,“许总,你不是说没人在家吗?”“生活常有意外发生。”许重说。
“许总,你不用逼,我走就是!”爱美气鼓鼓地站起来,没再说话,拎包甩门出去了。
回到娘家,父母已经睡了。她有娘家的钥匙,便径往爱佳的房间。这个二妹,平时虽然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候特能把得住。然而她没想到,二妹的建议,居然是要找“试离婚”公司……
当宋时鱼一语道破她另有“心动的男士”时,她震惊了。萧意离是心动的男士么?说实话,她跟诗人,连拥抱都没有过。诗人只是用几乎绝种的爱恋在向她展示,这个浮躁的社会里,仍有他这样的人……
在父亲召开家庭会议后,爱美被父亲的严厉吓着了。她开始刻意躲避诗人的追逐。诗人到学校去找她,买了束鲜花站在学校门口。
爱美吓坏了,赶紧跑出去,把他领到一个偏僻处,压低了声音说:“你要逼我自杀吗?大白天的,你在那太显眼了,让我在学校怎么做人?我是有丈夫的人啊,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克制对你的思念。”诗人嗫嚅着说,“我见不到你,我无法睡觉吃饭,无法思考,无法活下去!”
爱美看着他红红的眼珠,心被绞动着。的确,诗人本来就清瘦,此时更加单薄了。她不怀疑他对她的爱慕,因为男女之间的奇妙的感觉,只有当事人才能触及那种细微的颤动,如同只有空气才能感知蜻蜓翅膀的振荡一样。
“可是,我有家庭,有孩子……”爱美几乎是哀求他,“你还是继续去游历四方吧……萧先生,真的,我只是一名教师,一个俗人,请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好吗?我求你了!!”
诗人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嘴唇翕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爱美真的走了。爱美能感觉到,她的身影将诗人的目光拖成了一道久久不散的航迹。
然而,接下来的事,让爱美始料未及——诗人果然没有再骚扰她,但他采取了一种最原始的求爱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