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台湾的工作环境对年轻人非常不友善，还经常被抹黑贴标签

2012年9月初，一篇关于台湾人才外流的报导，好像炸弹一样把事实整个炸开来。“在这座厂房里，约有六百人在同时工作着，其中，我想大约有一百五十人来自台湾。其实，我们就是台劳。”报道里，一位台湾清华大学经济系毕业的先生，在台湾做了两年理财专员后，毅然远赴南澳大利亚州首府阿德莱德“打工度假”。

其实，所谓赴澳“打工度假”，就是到澳洲当劳工。

“但我的心里很清楚，今天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体验人生，也不是为了交朋友、培养世界观。我的目的很实际、很俗气，也很单纯，就是要赚钱。我曾经在台湾工作两年，当银行理专，但工作时间很长，三餐都在外解决，加上房租、给家里生活费用、偿还学贷等开销，两年下来，银行户头里的存款只有几万台币，还有30万台币的学贷背在身上。我想，如果继续在台湾工作，这笔债务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还清，遑论存到一桶金。”

台湾年轻人想要到澳洲打工，能一直有钱赚并快速赚钱，就要专注澳洲本地人不愿意做的“第一级产业”，也就是农林渔牧业上，这些产业的工作机会多半劳苦，很缺工人。所以澳洲政府规定，必须要有至少三个月的第一级产业资历，才能申请“打工度假”签证延长一年。

最近我也认识几个比较小的朋友，从澳洲打工一年回来，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分享在澳洲打工的辛苦：

某甲说，他曾经一个月赚七千多澳元（约20万台币），但高薪是高强度体力活换来的。在那边打工的台湾年轻人，个个都抢了破头要争取更多的任务。他在澳洲住工寮或农舍，15个人用一间卫浴，环境很差。他第一个工作在工厂，每天五点起床，做到下午三点，时薪约20—25澳元。如果是更辛苦的矿场，时薪是40澳元起步，还一堆人想尽办法找关系拜托人介绍进去做。后来他又去农场割树，一天割1500棵，握刀的手都流血了还在做，半夜手都会痛醒，只能贴药布吃止痛药，忍着，因为这是在台湾赚不到的超高薪啊！第二天上工一样冲第一，因为论件计酬，做得多赚得多。

说到这里，某乙就不服气啦！他说15个人算什么，他在澳洲是睡客厅走廊的。他在珀斯住share house，一间房挤20个人，只有一间卫浴，生活质量够差的，但还是一堆人来问，因为房租便宜。这房东其实也够黑，大多是台湾或大陆去的房东，就想办法在每个房间里塞进六个上中下铺床供人租，而客厅地板最便宜，是最多人想要抢的位置。好像到了澳州打工，省钱就是王道，什么隐私，卫生，都是屁！

他说在澳洲打工的台湾人都超级拼命的，虽然澳洲打工的超高薪也吸引许多欧美国家的年轻人过去，但工头还是喜欢用台湾年轻人，因为台湾年轻人耐用，很少怨言，就算不小心当了黑工或遇到黑心华人老板，时薪至少还有8澳元，一想到在这里赚一年就能饱饱地到回台湾去，再辛苦也会撑下去。

聊到最后，他们异口同声讨伐台湾的老板，认为都是这些老板逼那么多年轻人出走的，而且他们再也不敢歧视在台湾的外劳了。“我看到那么多澳洲人色眯眯地盯着台湾女生，我以前也是同样色眯眯地盯着那些丰胸翘臀的‘玛丽亚’。”忘了是谁做了这结论，大伙一片沉默。

在上述那篇报道里，赴澳打工的清大毕业生也有类似的经验：

“这座工厂，说穿了就是一个屠宰厂。活生生的牛、羊运来之后，先被电晕，然后宰杀，屠夫一刀把牛羊的肚子剖开，内脏与血水哗地流到塑料桶子里。我认识一位同样来自台湾的年轻人，负责拿着水管清洗牛肺，他的衣服经常被牛的血水染成红通通的。”

“我的时薪有19澳币，每周大约能赚八百元澳币，差不多是新台币两万四千元；一年五十二周，我的收入应该会有一百二十五万台币。照理说，每年存个百万元并不算难。当然，前提是要一直有钱赚，而且，熬得下去。”

“说到歧视，在澳洲的台劳，接受歧视是必经的修炼。听过比较夸张的案例，是工头对台湾来的女孩子毛手毛脚，也听过被恶意欠薪的、被围殴的；也有被人称作‘黄猴子’。至于我，曾经车子从身边开过去，一群小鬼头不知道在叫嚣着什么东西，还朝我身上丢罐子。澳洲人爱喝酒，所以每到周五晚上，我们这种黄色面孔最容易成为酒醉年轻人的戏弄对象。”

“我是学经济的，前几天我查了一下，台湾的人均GDP差不多只有澳洲的三成，而泰国的人均GDP也正好是台湾的三成。我忽然惊觉，我们来澳洲当台劳，其实就像是泰国人到台湾当泰劳。难怪，在澳洲打工的年轻人固然来自世界各地，但这几年人数增加最快的就属台湾；我又惊觉，原来，澳洲人眼里的台劳，其实就像是台湾人眼里的泰劳。”

台湾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很多工厂或企业的老板老是哀叹台湾没有人，年轻人吃不了苦，不愿意从事粗重的工作，大喊缺工，要政府多开放点外劳。但如果真缺粗重工作从业者，为什么还会有大批年轻人跑到海外工作呢？

真相是，台湾最缺的是敢给、敢投资、讲法治的老板。之前我写专栏说过，台湾公司大多都不重视员工，只把员工当作一次性消耗品，而且很会画大饼，只想用尚未实现的公司愿景和利润来留人，却不愿给员工合理的薪资，同一份工作薪资比其他国家要低许多。假设你是个人才，你愿意屈就吗？如果一个年轻人在台湾做一个月薪领不到3万台币，但到澳洲打工扣一扣至少也六七万台币起步，任谁都会动心。更何况，在台湾许多中小企业里，所谓的“中高阶人才”的薪水，竟然比不上去澳州打工的薪水。

据统计，2012年在澳洲打工的最低时薪约15.96澳元（495元台币），周薪最低606.4澳元（18800元台币）；劳力密集的工作时薪较高，例如农牧业杂役的时薪约19澳元(589元台币)；看护的时薪达到28.3澳元（878元台币）。台湾年轻人若到澳洲农场打工，月薪逾9万元台币，木工、看护月薪更达12万至13万元。如用最低薪资计算，1个月可赚7.5万元。

这篇报导刊出后几天，社会上争论越来越大，就连清大和政府都跳出来灭火，因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政府无能，把年轻人逼到国外工作。

官方急着出来澄清，到澳洲打工，跟“台劳”不一样，那是“打工度假”计划，目的是为了让年轻人拓展视野国际观，开眼界，让不富有的年轻人也有机会出国，无奈有些人误会了原本的美意，变成只为赚钱而赚钱；还有很多在澳洲一边打工一边旅游的“背包客”也跳出来撇清，说他们工作是为了赚在澳洲旅行的费用，跟那些来澳洲只为了赚钱的人不一样。

在台湾，就是很少人肯承认这个事实，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到澳洲当台劳，从2006年只有2000多人，到2011年的13000多人。你想想，如果你问一个澳洲本地人，那些台湾年轻人来澳洲干嘛，他们会说是来“拓展视野拓展国际观”的吗？当然不会，管你目的是什么，他肯定说“来当台劳”的，就像台湾人也不会说那些东南亚的年轻人是来台湾旅游一样。

台湾的情况就是，政府一向是倾向资方，薪水调幅总是很小；资方一方面大喊请不到人，一方面又不愿意调高薪水，这岂不是废话，良禽择木而栖，你花什么样的价钱请到的是什么样的人。高薪自然能请到好的人才，就连玩三国志的人都知道，只要赏钱就有忠诚度。大家也知道外商薪水高，干着同样的事，能力强的自然会去外商公司，而不是台湾公司。

这些年台湾的工作环境对年轻人非常不友善，年轻人还动不动就被抹黑贴上标签。现在台湾的社会大环境，都是上一代，台湾说四、五年级，也就是50年代，60年代出生的人营造出来的，最丰厚的利润，社会资源都紧紧掌握在这代人的手上，年轻人很难看到未来。

以前台湾经济起飞时，社会气氛是“只要努力，最后就会成功”，结果是，四、五年级的人已紧紧掌握了社会的资源及利润，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把各种标准炒得老高。比如房价，比如创业门坎，现在台湾年轻人真的很难翻身。而长辈们又爱拿自己的经验说“以前我们都如何如何，为什么你们现在不能跟我们一样”。问题是，以前台湾的社会是，熬久了就能出头，很快就能买房子；现在，熬再久还是只能帮老板打工，有自己房子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如果说，在线游戏是一个小社会，那台湾现在就像一个已经开很久的服务器，里面的人都等级攻顶，满手神装，而且还把能打怪的地方都占领下来；现在，后面有新玩家想要登入，基本上不是被宰，就是只能慢慢在村庄旁边打史莱姆。

这时候，新开一个“澳洲服务器”，新玩家就通通跳过去玩了，结果老玩家就开始酸了“怎不好好打史莱姆，打史莱姆也是会掉钱啊”“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练级过来的啊！”“一天多打几个小时经验值也是积少成多啊！”

可惜人生不能像网游一样，不爽不要玩。

撰文：廖信忠（台湾作家，著有《我们台湾这些年》、《台湾这些年所知道的祖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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