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澳洲读什么专业最好?”
明亮的咨询室忽然变得窒息,我答不上话,沙发垫都突然变成了针芒,刺得我好不自在。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严肃,让我意识到这的确是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经验告诉我,此时我若丢给他一个诚实的回答,比如,“其实只要是适合自己的、自己喜欢的专业,都可以”,是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甚至这会让他起身离开,愤愤然地回头去寻找其他机构。
因为这个问题经过翻译后,其实是这样:
“我三年花100万人民币送孩子去澳洲读书,究竟怎么样才能让我的投资花得值?给我几个方案吧。有没有低收益低风险但保本的产品,或者门槛儿高但是高收益、能够快速回本的那种?”
被量化的教育
教育一直在被量化,不论是从入学前的GPA、雅思分数,还是毕业后各个学校各个专业毕业生收入排名等。对于很多中国家长(乃至很多澳洲家庭)来说,在澳洲读书的价值就在它的投资回报率上。
文化交流、国际视野、综合素质提高等概念事实上离相当多的家长都非常遥远,即便茶余饭后会提及,也仅仅是次要的目的,佐菜而已。在我们这个互相挤兑、互相黑的留学咨询界里,有意思的是,不同公司的留学顾问们对这个问题竟然都有非常一致的回答套路。为了不让眼前的父亲最后被其他机构给坑了,我会这么回答:
“会计是一个比较稳定的专业,国际生就读会计找工作目前来看还是非常可行的。会计被公认为最枯燥和最难啃的商学院专业,但会计和审计人员又是金融危机后非常需要的人才。因此这样一个供应不多、需求不少的专业,国际生留澳就业率一直比较高。虽然工资收入来看比不上金融或者工程,但稳定嘛。”
又或者:
“您孩子喜欢工程,啊哈,很好,工程很不错的,就业率一直是非常高,平均起薪也是各个院系里最高的。要知道澳洲移民申请中工程类一直是移民专业。如果是学计算机工程或者是电子工程,那么就更不用担心就业了。工程继续往上读研究生的选择面也很广,不但能念工程学院,同时也可以很轻松转到金融、金融工程等专业。因此只要孩子读得出来(很多人是读不出来的),那么工程应该是最适合你们的一个选择。”
还有就是:
“计算机科学是王道,我觉得你喜欢编程的话,去澳洲读计算机是很好的选择。国际学生就业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起薪5万澳币非常正常,不论是在悉尼还是墨尔本,都有数不尽的职位等着你去应聘。但计算机科学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个学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这些,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开始扯开话题。
只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除了上面所说的三个热门专业外,其他几乎所有的专业都很难让一个普通的本科留学生在澳洲就业。
金融?拜托,竞争惨烈得你无法想象。“数学+经济”?这所谓的“万精油”组合已经是古老的传说了,读数学读经济现在基本上只能保证你申请到一个还不错的金融工程硕士,或是经济学的PhD。物理、化学、生物等,本科毕业想找工作?对不起,你的专业对你求职应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许多公司的确在寻找纯科学背景的人才,但他们一般都是博士生。
这世界变得快
那不读会计、工程、计算机就只能是去麦当劳翻汉堡的命运了么?每天两百个双层芝士汉堡的日子若是所有人的未来,那去澳洲读书到底有什么用?眼前这位听到计算机专业辉煌的钱景而两眼放光的学生家长,自然不是为了麦当劳的兼职劳务合同而送孩子去澳洲读书的。
当然这是危言耸听。国际关系、艺术、历史、文学甚至哲学,这些专业毕业的国际生也有成功通过自己假期的实习、不停的networking而找到工作的例子。但现实就是,如果去澳洲读书的最大目的仅仅是为了“在澳洲找工作”,那么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前景都是灰暗的,钱途是渺茫的。
原因除了工作签证的申请困难外,更在于没人能够成功预测四年之后,我们面对的就业市场、甚至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这个时代,一个鲜明的特色就是颠覆性创新的诞生速度超过了人类历史上任何年代的创新速率总和。五十年代,中国是红色的,职业是分配的,生活习惯是相似的,明天似乎是可预测的。
但2016年,几乎每几个月都有一些足以颠覆生活习惯的发明创造进入我们的视野。最近的嘀嘀/快的打车、余额宝、微信红包等,从呱呱坠地到绑架我们的生活,用时之短令人咋舌。
没有人可以想象明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更别说四年后大学毕业。世界政局的改变,金融体系的改变,科技的改变,乃至你个人心态的转变,均是浮在天边的未知数。
因此大学教育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让我们能够适应、并且最终有能力改造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除了一些学科知识外,我们需要智慧、判断力、成熟的人格、社交能力和领导能力来帮助我们应对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变化和冲击。
最优秀的大学都是在用自己一贯坚信的标准和理念,挑选一群可能成功、并且可能帮助他人成功的领袖。精英大学希望自己的学生是走在社会变化之前、人格极为独立的个体,而非随波逐流的做题机器。
隐藏的答案
“去澳洲读什么专业最好?”
没有人——不论是90岁的天体物理学博士还是我们这样年轻的留学顾问——能够为一个学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问题本身,就像是在询问“我为什么活着”一样,不存在能够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
不过,一个标准化的、建设性的回答可能是这样的:
“属于你自己的那个答案或许隐藏在澳洲大学最初一年的‘试水期’中。在决定自己的专业之前,尽可能利用大学的选课自由,选择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在自身舒适区之外的课程,跟不同种族、国家的人交流,做一些看上去没有直接经济回报的事情,从而尽可能了解到自己的优劣势和自己的兴趣。”
是的,这个回答是俗套的,但却反映了一些事实。通常在介绍了会计、工程、计算机后,我都会将这个标准化答案加入介绍中,让自己的良心得到救赎,让沙发垫变软、空气变清新。加了这个说辞后,我也不再感觉自己在自以为是地剥夺学生谋划自己人生的权利。若要引用一个名人为这个圆滑的回答贴金,可能就是德国佬康德和他那句对人性懒惰的经典批判:
“如果我有一部书能替我有理解,有一位牧师能替我有良心,有一位医生能替我规定食谱,等等;那么我自己就用不着操心了。只要能对我合算,我就无需去思想:自有别人会替我去做这类伤脑筋的事。”(伊曼努尔·康德,《什么是启蒙运动》)
但是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有资格做你的牧师或医生的只可能是你自己。你可以学计算机、物理、哲学、或者表演艺术,选择这些专业本身并不会改变你的人格,不会让你变得比昨天更加适合做一个领袖,也不会让你跟异性打交道的技巧得到提升。学习核工程也不会比学习艺术多得到一枚五角星或者奖状。
或许你毕业后就要打道回府回到中国,但这真的是很糟糕的结果么?或许你毕业后找到了年薪十五万澳币的软件工程师职位,但这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么?
或许你会穷困潦倒一阵子,住在400澳币一个月的破屋里,但却画着你最爱的油画。或许你会穿着西装踩着皮鞋,穿梭在投资银行数不尽的显示屏前,但却丢失了自己。或许你会后悔当初自己因为酒醉过后的理想主义情怀选择了哲学这条不归路,又或许你会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听几个醉酒诗人的怂恿、坚持学了会计。或许你毕业那年,金融体系崩溃了,战争打响了。或许你毕业的那一年,经济大好,以至于艺术史的学生都能够进到管理咨询。
这么多的“或许”,让你今天的困扰变得无意义。在没有经历那两年自由选课和探索的时光前,你暂时还不可能回答这个艰深的问题。
所以你还不如改问:
“去澳洲后,我怎样才能做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