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12月24日清晨,杨文医生在和患者家属交流过后,毫无防备地伏案继续工作,她绝不会想到,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地对待一位救治自己亲人的医生。
扯住头发,扼住脖颈,刀刀致命。
杀人凶手是一个55岁的男子,他的母亲是一位95岁的老太太,身体多处器官衰退,内脏多处感染,这样的患者医生也很无可奈何。
但是凶手一见到疗效不好,一看到病情没有什么进展,就把怨气全部撒在医生身上,最后酿成惨剧。
明明上一秒还耐心和患者家属沟通,下一秒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中。
“他们一家子不接受疾病不接受死亡,每天都会因为一点点的病情变化而怀疑我们的用药,不停的吵闹、辱骂、威胁,我们建议病人转院,建议家属走医疗鉴定,都不同意。
他们就在抢救室天天跟我们干架,小儿子尤其极端和情绪化,总说老太太死了,我们谁都别想活。半个多月,我们上班都是忍气吞声、胆战心惊。”
一位参与抢救的医生说:
“医院的急诊科门口停着7辆警车,抢救室现场有大量血迹,杨文医生躺在抢救床上,满身是血,颈部有多处刀伤,其中一刀砍断了右侧颈全部肌肉,砍断了食管、气管、颈内静脉、颈总动脉,和通往身体的神经,连颈椎骨都断了。”
这不是故意伤人,明显就是奔着故意杀人去的,没有给医生留任何抢救的希望。
哪怕一刀扎在别的地方,杨文医生都有活下来的可能。
目前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捕。
而最让我寒心的,还是那一段杨文医生同事关于凶手和围观者的叙述:
杨文医生的同事,在侥幸逃过一劫后,还要一边看着旁边她的热血,一边强忍着害怕去抢救杀人凶手的家属。
而旁边围观的凶手的兄弟姐妹,还能若无其事地催促医生继续治疗他们家的老太太,没有人谴责凶手,没有关心血泊中的杨医生,他们冷眼旁观着医生们的惊慌、无措。
这样残忍的事情,你们知道后续吗?
北京卫健委组织的抢救小组到达急救室的时候,杨文医生已经没有了呼吸,也停止了心跳。
尽管抢救小组进行了13个小时的施救,还是没能救回她的性命。
杨文医生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而凶手的家属,那位95岁高龄的老太太,反而因为这起事件,得到了专家会诊的待遇。
凶手家属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提出了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要求:要老太太能走能说话。
而那些眼睁睁看着杨文医生离世的同事们,还要忍住悲伤和害怕,尽职尽责地为凶手的母亲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不然舆论会指责他们把情绪发泄在无辜病患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护人员就被推到了神一样的严苛位置,治不好95岁老太太是他们的错,家属不听劝告是他们的错,最后病情恶化还是他们的错!
甚至在眼看着自己同事被杀死的情况下,他们不能悲伤,不能害怕,脸上不能有不开心的迹象,不能让他们转院,不能不服务......
每一个医护人员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句话,一个举动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就是如今被舆论裹挟着的医护人生最真实的现状,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这位被杀死的杨文医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高学历知识份子,北大本科毕业,按照她的背景从政或从商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她都没有,而是选择去基层,当一个公立医院最普通的医生,去服务众多患者。
在病人心中,她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医生:
对病患如此,对身边的人同样温柔。
她的儿子回不来过年,她也不苛求,体谅儿子在外不易,也体谅同事除夕夜值班太辛苦,即使得了肺炎,她仍然坚持去上除夕夜的夜班,让更多的同事可以回家团聚。
杨文医生明明是这么体贴的人,她是欠了谁的债要拿性命来偿还呢?
然而,这件事情发生后,那些网上的评论却去开始质疑她:
有人说医生千方百计挣钱发奖金。
还有人故意往医患纠纷上面引,断定是医生做了什么事逼急了病人家属,才会让对方痛下杀手。
央视早就定性了,这不是医患纠纷,而是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社会怎么了,医生越来越被妖魔化,即便一个医生被无辜杀死的情况下,还有那么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键盘侠。
患者大闹医院,一定是医生的药费开得太高了,逼得患者没办法;
没治好病患者前来索赔,就是医院的不作为,光拿钱不治病;
医生被患者或患者家属伤害,一定是这个医生的医德有问题…
一旦发生医患纠纷,医生总是第一个被怀疑成坏人。
这样毫无根据的揣测,真的让人心寒。
医生不负责的有吗?医生收红包的有吗?当然有,但是哪个行业没有害群之马?你自己所在的行业没有吗?
用一个两个的去定义整个行业,把整个行业拉下水,这样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而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大量存在,风气变得极坏:
因为抢救患者,急需动手术,剪烂了衣服要医生赔。
因为床位不足引发冲突,家属不满意,要医生下跪。
“主刀医生如果没把我哥救好,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5个月大的婴儿抢救无效死亡,患者大闹医院,殴打一名怀孕六个月的护士:“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要一起陪葬。”
有个医生发朋友圈说,在急诊值班的时候,被家属吼了一句“你没吃饭关我屁事!”
刚开始没什么,后来写着写着病史就有水滴到本子上,她发现是自己在流泪。
医生也是人啊,他们经常一连工作十几个小时,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可谁关心过呢?
这是一群医护人员,他们战战兢兢,走在刀刃上,卑微到尘埃里,他们面对的压力,不是来自于病情不是来自于患者,而是来自于患者的家属。
但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我还看到了这样的一群医生。
比如这个穿着睡衣,匆匆跑去医院急救的医生,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比如宝鸡市的这位医生,父亲正在16楼抢救,他在楼上抢救别的病人。
他交代了一句““这里的事情你们可以做,但是楼上手术只有我才能做!”
最后,他的患者术后情况平稳,而楼下躺着的父亲,却因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他。
一位急诊室的医生,在自己的19岁的病人抢救无效死亡后,默默的走到了医院外面蹲下身,忍不住眼泪直流。
事实上,这些医生并不是个例。
我有好些从事医生这个职业的朋友,有时去他们家里做客,即使轮到调休,手机也必须时刻保持通讯。
医院一个电话,不管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冲向医院,以病情为重。
我有次也问过他们,这样子到底值不值。而他们只是摆摆手,笑着对我说:“没什么,医生嘛,救死扶伤干的都是本职工作。”
是啊,他们把救死扶伤当做了本职,可轮到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了。
一步步压榨医生的生存空间,会换来什么呢?
杨文医生的事情出来之后,最先炸翻的,就是医学界。
医学生聊天的内容变成了这样:
朋友圈里从医的人,画风都变成了害怕上班。
这次事件,动摇了很多医护从业者的信心。
捅死杨文医生的那把刀,也捅在了千千万万医护人员身上。
是啊,谁不害怕呢?
你费劲心力去抢救他的家人,他却谋算着怎么夺走你的性命!想想都叫人齿冷。
这些人可能不知道,一个好的医生有多么难得。
成为一位医生,光是从大学算起的读书生涯,就要十几年。5年本科,3年硕士,3年博士,等你读完博士,还有3年规培等着你。
培养一个医生要十几年,但毁掉一个医生,只要几刀就够了。
有人说,医生行业吃香,大把的人愿意去做医生,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大数据显示,自2011年开始,全国每年报考学医的人数在年年递减,医学生本科招生比例直接跌落到5.47%,近5年每年相当于丢失了1.75万的人不再选择学医,这里还不包括专科招生人数。
工资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
而医学生中间更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很多医生都劝自己的子女不要学医。
顶级医疗期刊《柳叶刀》曾发布一个报告:10 年中,中国培养了470 万医学生,但医生总数只增加了75 万。
也就是说,学医的学生不断减少,转行的医生越来越多,然后我们就会看到一个现象,患者越来越多,医生越来越少。
这是杭州一家医院的儿科诊室,看这堪比春运火车站的现场,你一定想不到这是凌晨时分。
有个家长凌晨1点45分发朋友圈,说自己在急诊挂的号是100多号,但才看到17号,怕是要等到天亮了。
上海一家医院,由于患病儿童太多,就诊需要等候7小时以上。
有医院直接贴上通知,提示预计等候时间约为10到11小时。
那一张医生被患者殴打致伤,被迫暂停服务,让人唏嘘不已。
人人都需要医生,可却把医生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把医生杀死,跟着陪葬的是我们。
捅在杨文医生的那把刀,也捅在我们自己身上。
当有一天,我们生了病,却发现好医生已经被全部“杀死”,再也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
什么是医生?
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样一个解释,每个人出生后就在排队等待死亡,而有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维护秩序,他把那些想要插队的人拎出来扔到后面,让他们认真排好自己的队。
这个不断把人在鬼门口往回拨的人,就叫做医生。
每个医护从业者,都会对着国旗庄严地宣誓: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正如许超医生所说:
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受了那么多的苦,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帮助别人战胜疾病!不是为了卑躬屈膝、鞠躬下跪!有谁能保障我工作的有尊严?有谁能让我活的体面?
有句话说的很好:为自由开路者,不可困顿于荆棘;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医生就是那些在寒冬里为我们“抱薪”的人,他们若是“冻毙”了,我们又能活多久?
为医生缔造一个免于恐惧的空间,让他们感受到信任和尊重,其实是为了我们自己。
愿所有好医生都被温柔以待,愿所有患者都能病有所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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